平安用船艙中的魚叉小心翼翼将他勾至船邊,這才将他提上船。
這等精細緊張的活計,可比殺魚累多了。
等人完好無缺地上來,平安已驚出一身冷汗。
她顫抖着去試探他的鼻息。
熱的。
平安後退一步,心中暗松一口氣。
這氣息雖然微弱,但好歹還是個活人。
這樣就好,平安上前掀開他淩亂的黑發,想替他壓一壓胸中的積水。
黑發褪至兩旁,郎君神儀明秀,眉目疏朗的玉顔瞬間映入眼簾。
這,在玉溪鎮生活二十年,平安倒難得見到老一輩所說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年輕郎君。
這人睫毛濃密,鼻梁高挺,瞧着氣質很是清貴,不看穿着,單看這張臉,便知不是平民家庭可精養出的。
隻是他面色慘白,瞧着倒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風韻,倒減損了他眉宇間的傲氣。
這樣想來,平安倒也不覺這郎君有那樣難以接近,她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臉,卻被他臉上冰冷的觸感激得縮回了手。
指腹方觸上他臉龐,她便覺寒意順着兩人相觸部位朝指尖蔓延,這樣冰涼,不知到底在水中泡了多久。
許是最近被逼婚逼得受了刺激,平安一瞬間繁雜心緒上湧,腦袋也竟同吃了毒菇一般做起夢來。莫不是今年時來運轉,老天爺看她可憐送了個夫君給她吧。
可再瞧見他身上辨不出名字的名貴布料,平安心中那一點隐秘的幻想也落了空。
哎,罷了,人貴有自知之明。
兩人身份之差猶如天塹,她還是莫再多想。
見他雙目緊閉,半晌不見反應,她隻得替他按壓出一些水,待他呼吸平穩,将人安置在船艙,這才趕忙調頭往回趕。
今日遇見這人,算是她倒了大黴,再撈下去,她真怕她再撈出些什麼浮屍來。
不過,轉念一想,福兮禍之所倚,若不是遇見這人,她莽莽撞撞繼續往前,怕是要被水匪剮掉一層皮。
平安心中驚惶,一路疾行。
待見到她們村熟悉的護堤杉樹時,她繃緊多時的脊背終于松了下來。
平安小心地打量四周,這會還沒到晚膳時間,村中走動的人不是很多,她這才放心将她的魚兒都提回家。
與她爺打了聲招呼後,她又蹑手蹑腳折返回船上,看了眼四周無人,這才小心翼翼背起這昏迷的郎君往家中走。
見孫女背了個濕漉漉的男人回家,胡水生吓了一大跳,趕忙跑上前将院門關緊。
祖孫倆将這人安置在他們偏房的竹床上,胡水生便将平安趕了出去。
他找來自己的衣物給這年輕郎君換好,這才開門喊孫女進來。
“這人,你打算怎麼辦?”他摸了摸驚魂未定的心口,指着床上那人問道。
“等他醒來再說吧。”見她爺心驚肉跳的模樣,平安也不自覺壓低聲音。
“你這孩子,是不是又去大河了?”似乎是想到什麼,胡水生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
平安低頭,弱弱解釋:“明日就禁漁了,我想着去撈上一把就收手。誰知魚沒撈到幾條,就發現這人和斷了的船舵一同飄在水面。”
見她爺半晌不回話,平安知道他又想起了傷心事。
“爺,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我還得給你生個曾孫呢。”
“你這丫頭,在家說說便成,要是被别人聽到了,可要說你不知羞了。”胡水生揚起手佯裝要敲打她腦袋。
“知道了爺。”平安咧嘴憨厚一笑。
“去去去,給他熬點紅糖姜湯過來。”
“好的呢,爺。”
平安承認,救這人,除了做好事積德外,她也另有私心。
這人衣着這樣華貴,想來身世不菲,若是他能醒來,作為他的救命恩人,她也可結個善緣。
隻是平安算盤打得好,珠子卻落了空。
等她端着熬好的姜湯進門,見到的就是一臉迷茫呆愣的郎君與她爺相顧無言的場景。
“怎麼了爺爺?”
“你來。”胡水生招了招手,示意平安坐在身旁。
爺孫倆一同看着眼前這個一臉懵懂的郎君,心下都有不祥的預感,互相對視一眼後,還是平安率先開口:“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
“我?”
那郎君一見平安,那雙盛滿迷霧的漂亮眼眸瞬間撥雲見霧,閃耀着灼灼亮光。
良久,似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他閉眼捂着腦袋,劍眉微蹙,神情迷茫又窘迫。
隻見他檀口微張,低聲呢喃:“我,我叫什麼名字?”
“我。”他擡頭看向平安,眼中滿是迷茫與無措,“我記不得了。”
這樣的眼神,平安見過很多,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忽視那雙桃花眼中所迸發的潋滟水光,冷靜問道:
“那你可還記得家在哪裡?”
那郎君繼續搖搖頭。
思及那五十貫沒得少的财禮,再看這呆愣愣的木頭俊郎君,平安心中壓抑多時的荒謬想法再度破土而出。
她着實有點想向這郎君借樣東西。
就以醫藥費與夥食費來抵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