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不開心,很不開心!
因為他發現,紫璇不似以前那般把他放在心上了。
遊山玩水之時,兩人久别重逢,又險些遭受生離死别,自是如膠似漆。雖然瑾瑜死守着婚前絕不碰她的規矩,每晚也要和紫璇耳鬓厮磨許久才各自安寝。若實在舍不得分開,他們也會和衣躺下,說上好一陣話兒才甜甜睡去。
成婚之初,紫璇極其貪戀他的臂彎,環着她入睡成了瑾瑜的習慣。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進窗戶,瑾瑜總會下意識收緊臂膀,再略略壓下腦袋,全身心感受着自紫璇身上散發出的馥郁氣息,想象着未來的每一天都會在如此甯靜和甜蜜的氛圍中醒來。
可是如今……
瑾瑜擡眼瞧了瞧空無一人的身側,重重地歎了口氣。
即便還有些困倦,他也無心再睡,于是起身去洗漱,又開始了等待的一天。
紫璇以身入局,不僅保住了太白山免遭蹂躏,也使創派聖女的故事得以傳揚天下。文遠骥念及她的功勞,将她正式封為天魄門“聖女”。
過去,“聖女”隻是門中一個可有可無的虛銜,用以彰顯門主妻女或祖師苗裔的特殊身份,并沒有什麼實際的職分或權力。
這一回,文遠骥征得許淑平和江邵謙的同意,又同紫璇促膝長談半日,決心借江湖上女子學武之風漸起的良機打破傳統,收幾個山中适齡又有心學武的女孩為弟子,由她負責教導。
天魄門開女科,紫璇當然喜聞樂見。隻不過,在南陽時她雖教過一群小孩子學武,到底隻開了個頭,沒能長久,彼時也沒有目标,教什麼怎麼教都是信馬由缰,随心所欲。她恐怕自己能力有限,教不好這批孩子,要是因此壞了天魄門的名聲,讓文遠骥和許淑平的計劃落空,反倒不美。
文遠骥卻不以為然:“天魄門中曆來罕有女子習武,你師從前輩,又小有所成,是如今門中最有資格指導女孩練武的人。再者,招收女弟子,不單單是為了補充人力、培養人才,也是為了向江湖人做個表率,讓女子習武成為尋常事。由你來開這個先河,方能不辜負初代聖女的遺志,也能激勵未來的這些弟子更加發奮。”
文遠骥說得在情在理,紫璇便不再推脫。同瑾瑜遊曆期間,她也不忘為來年的教學拟定計劃。瑾瑜雖然少時排斥練功,但基礎不錯,聽紫璇講述自己的想法時也能參詳一二。
成婚後不久,兩人拜别齊雅雯,回到了太白山。紫璇走馬上任,從江珺翊手中接過了第一批五個女弟子的教習重任。
除此之外,文遠骥還打算将門中舊藏的諸般武功一一梳理訂正,以供逐漸成長起來的年輕弟子自主揀擇,學習适合自己的武功。
天魄門初立時招攬的江湖人各有來曆,在創派聖女所創的功夫之外仍有極為豐富的珍藏,隻是大部分被置諸高閣,乏人問津。天長日久,不少功譜小有損毀,亟需重新整理補漏。過去紫璇學武時,文遠骥也需埋首藏書閣,從中選出個别淺易且記譜清晰無誤的功夫給她。
許淑平聽後也覺得甚好,并親自邀請駱雁聲暫居太白山,一同參詳這些大多早已不聞名于江湖的古舊功夫。
因紫璇涉獵的功夫較多,頗能博采衆長,文遠骥便指派她負責此事。于是,紫璇每日早起,上午指點弟子練功,下午鑽進藏書閣整理書冊。晚上再帶着午後研究某門功夫的心得和疑問,會同江珺翊一起去向駱雁聲讨教。
紫璇整日忙碌,瑾瑜便擔負起了照顧她生活起居的責任。一日三餐、茶水點心,乃至脂粉穿戴,他都會精心安排,力求不讓紫璇為此多操一點兒心。
紫璇一忙起來,總是忘記吃飯的時間,瑾瑜就等着她忙完才陪她一起用飯。晚上回來,紫璇也往往捧着适才記錄下來的駱雁聲和江珺翊的諸般建議,仔細回味思索。瑾瑜從不打擾,隻是默默地為她添上一杯新茶。
對此,紫璇十分抱歉,同時也很感動。疲累之時,她就會靠在瑾瑜肩頭小憩,輕輕呢喃:“謝謝你陪着我。”頓悟之時,她會興奮地将自己的見解分享給瑾瑜,并大方地在他的臉頰上猛啄一下,惹得瑾瑜心中漣漪陣陣。
隻可惜,這些美好的畫面都随着時間的流逝已然很少出現。大部分時候,小夫妻倆所居的院中就隻有窗邊枯坐的瑾瑜一人。
女弟子們功夫漸長,紫璇每日指點她們練武要花費大量時間,再加上還要參與天魄門内的一些大事的商議,已很少回來吃飯。好不容易有些餘暇,她也神思倦怠,往往窩在床榻之上打盹兒。瑾瑜已經不記得,上一回和她說些貼心話是什麼時候了。
昨天是瑾瑜的生日,齊雅雯差來給他送生辰禮的人幾天前就到了,紫璇送走來人,特地向他承諾,一定會陪他好好過生日,畢竟這是他們成婚以來瑾瑜的第一個生日。
瑾瑜滿懷期待,花了兩個時辰做了一大桌紫璇愛吃的菜肴,還開了一壇子從湖州帶來的佳釀,坐在桌旁等了又等,等到日落黃昏,等到月上柳梢,都沒能瞧見紫璇的身影。
瑾瑜按捺不住煩躁,親自前去政事堂詢問,卻得知紫璇議完事後已約了江珺翊去拜訪住在清影閣的駱雁聲,甚至還帶了酒菜!
回來的腳步既沉重又虛浮,一顆心沉沉地始終提不起來。幽怨之中,瑾瑜居然回憶起了少年時曾在秦淮河邊,聽歌妓們唱過的曲調: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空庭……”
瑾瑜關上院門,中庭空無一人,隻有屋内隔窗透出一點星火。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作為酒坊少爺,瑾瑜的酒量不俗,整整一壇酒還不足以讓他暫時忘記煩惱。可他仍是克制着沒有濫飲,他不希望紫璇回來時看到的是醉醺醺不省人事的他。
一直到過了子時,紫璇才推開院門入内。彼時瑾瑜已将碗盤酒盞全都撤了下去,屋中又恢複了平日的景象。
紫璇滿臉疲憊,手上卻還拿着一沓記載劍法的紙張,口中念念有詞。這副模樣,顯然是早已把今天是什麼日子抛在了腦後。瑾瑜在心内歎息一聲,端出早就備下的水盆手巾幫她淨面。
洗漱完還不到一刻鐘,紫璇已然昏昏沉沉,手中的紙撒了一地。瑾瑜熄滅燭火,把她抱到床上去睡,然後借着月色将地上的紙頁撿起,按順序排好後放在桌上,用一個茶杯扣住。這樣紫璇明早起來就不會忘記了。
往常,瑾瑜總是會輕輕攏住紫璇,聽着她的呼吸聲睡去。可昨晚,他隻是定定地望着紫璇的背影。他與她之間不過一臂的距離,此時看來卻仿佛有千裡之遙。
因為過于惆怅,瑾瑜連早飯都沒吃就往穿雲館中來。龐氏正在收拾碗筷,見他眉眼低垂,面帶沮喪,立刻停了手中的活計,猜測道:“怎麼這副模樣?和璇兒吵架了?”
龐氏比齊雅雯略長幾歲,待瑾瑜很是親切,平日裡一些操持家務的事,瑾瑜有弄不來的,都會找她幫忙。天魄門中,數她與瑾瑜走得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