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看一眼,看看璇兒和文門主他們有沒有脫離險境。”
“回來!你去能幹什麼?”
方乂安此刻的焦躁令瑾瑜很是不安:“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魏菘澤還有後招對不對?”
其實方乂安對魏菘澤預先埋伏下火藥的部署并不知情,他隻是本能地覺着魏菘澤為了得到寶藏什麼都做得出來,也必然會在高手圍堵之外安排更慘烈的法子。是以,當魏菘澤即将落敗,他才急忙不顧一起地帶兒子離開,對他來說,别人的安危他無法保全,但兒子的性命無論如何也要保住。
方乂安越是緘口不言,瑾瑜就越是驚慌,他甩開方瑾瑜的手,剛要轉身,腦後卻突然受到一股大力,然後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回到了湖州家中,身側是一直守着的楊煥。
“我怎麼在這?”瑾瑜揉着尚有些發蒙的腦袋,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一時間沒能想起來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下意識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兒。
“是我爹把少爺你帶回來的,”楊煥到了一杯茶遞給他,“還有老爺。走的水路,剛到沒幾個時辰,你就醒了。”
對,他終于記起來了,爹受了傷……還有,還有紫璇……瑾瑜立馬坐起來,卻因為眼冒金星愣是頓了一下才說話:“我爹呢,還有……天魄門的那些人,他們怎麼樣了?”
楊煥支吾片刻,最終才将實話告訴了坐立不安的瑾瑜:天魄門什麼的他并不知道,但是方乂安過世了。
如五雷轟頂,瑾瑜登時被抽幹了力氣:“怎麼會……”
直到這時,拉住自己奮力穿行在魏宅甬道中、後背血迹斑斑的方乂安才終于闖入腦中,他明明傷得那麼重,卻還是拼了命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對任性妄為的悔恨和因失去父親的心痛彙成無盡的眼淚和無聲的呐喊同時擊中了瑾瑜。楊煥瞧着這樣的他也慌了神,立馬飛奔出去叫人。
待到瑾瑜冷靜下來,才從楊邠口中得知,方乂安除了後背的刀傷,在之前的打鬥中也已受了内傷,内外夾擊之下,他才支持不住,沒等到大夫來醫治,直接死在了從無錫回湖州的船上。
至于天魄門等人,楊邠往金陵齊雅雯處去送訃告的時候特意打聽了,得知魏若琛以自己的性命相挾,才最終使魏菘澤放棄了最後的瘋狂計劃。
方乂安的喪禮極其簡單,齊雅雯聽說了他的死訊,隻說了一聲“知道了”,方家在江南又别無親戚,便在幾個商行舊友的幫襯下草草了結。
将遺體下葬,做完最後的喪儀,一直忙前忙後的楊邠終于能在方乂安的墓前坐一會兒。
作為方家的下人,他也算是和方乂安相伴長大,如今才不過四十來歲。年紀相近的親朋故去,仿佛在提醒你,你老了,死亡也離你不遠了。
瑾瑜明顯感覺到,楊叔老了,特别是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父親的墓碑,又一言不發的時候。
“爹走之前……是什麼樣的?他可有說些什麼?”
瑾瑜被方乂安使出最後的力氣打暈,然後被裝上船,連方乂安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這個問題萦繞在他腦海中許久。他總是忍不住回憶起一年前父親在書房裡反複叮囑他的話,猜想着,或許父親臨死前還在埋怨他不聽勸告,非要踏足江湖。他不敢問,黑怕聽到的答案坐實了他的罪過,正是因為他的任性,父親才最終失去性命。
可楊邠卻告訴他,方乂安非但沒有怪他,反而稱贊了他。
這倒不是楊邠為了安慰瑾瑜說瞎話。方乂安在彌留之際,不顧楊邠讓他省下力氣到湖州找大夫醫治的勸告,一直喃喃說個不停,其中就有對瑾瑜的感歎。
以往他總想把兒子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遠離災禍是非、安穩度日就是對他最大的希冀。可這一次,他突然意識到兒子真的長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個女子的影響,不僅功夫見漲,還變得沉穩冷靜,行事果斷,不再是少時那個喜歡啼哭又頗有些優柔寡斷的孩子了。
也虧得如此,他才能放心離去。自己庸懦半生,不管是躲避抑或是依附,都是為了好好活着,可最終還是躲不開命運的翻覆,緻使至親之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至少在最後,瑾瑜還在,他也有了保護自己、不被他人裹挾的底氣。
這輩子他左右搖擺,既沒能護住父兄,也害了兩個女子。将死之際,唯餘悔恨。
對齊雅雯,他為了逃避真心、麻醉自己娶了她。一開始他努力想做一個體貼妻子的丈夫,琴瑟和諧、舉案齊眉,卻還是在長久的歲月中暴露出勉強和不甘,齊雅雯因此受傷,再也不願同他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對晗月……他屈從于父親的命令,眼睜睜看着她步入牢籠,被利用、犧牲,甚至她的女兒都逃不出命運的輪回。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封閉萌動的春心,忘記她,如父親說的那樣過安穩的日子……可事實是,他做不到……晗月的影子一直萦繞着他,他忘不掉也得不到,悔恨和懊惱總會在午夜夢回時啃噬他的心,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自己這一生過得有多麼糟糕。
如果能夠重來一次,或許他可以像瑾瑜一樣,學會反抗,哪怕力量有限也要試着保護所愛之人,而不是把她推出去,維持脆弱的安甯。
隻可惜,人永遠不可能重來一次,他的一生隻會帶着這樣的遺憾走向結局。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