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吐露仇恨的第二天,紫璇便與瑾瑜離開了藥廬。
思瑤雖然隻是個十多歲的孩子,經過昨晚的事後也知道爹爹與紫璇是不可能再安然相處了,便偷偷準備了一些耐儲的吃食和禦寒的衣物,第二天送行時交給了他們。
紫璇神色郁郁,瑾瑜接過思瑤送來的包袱,很是感激。她年紀還小,卻比自己小時候懂事多了。
“紫璇姐姐……”思瑤遲疑着。
“煩你帶我轉達前輩,十年之期将至,晚輩及家父在太白山恭候大駕。”
“紫璇姐姐!爹爹他不是故意要害你的爹爹和媽媽的!”
“是不是故意又有什麼分别?”紫璇硬起心腸,把話說得極重,“前輩救了我,我無法向他尋仇。但他若是還認定家父是害他之人,執意要尋仇的話,我也決不會袖手旁觀!”
林茂在當年奪門之變前潛入天魄門,緻使文遠骥重傷,又間接導緻了晗月被擄身死,紫璇不免遷怒于他,但這般決然地和他劃清敵我,實則還有旁的原因,隻是那時候的她還不清楚罷了。
兩人折向東南,翻越了無數座山頭,才終于到了一座小鎮上。如果要回天魄門,就需南下鄭州再折而向西。可是,行至相州*時,紫璇卻躊躇不前,在瑾瑜的詢問下,她終于直言自己不想回家。
從離開林茂的藥廬開始,紫璇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雖然旁敲側擊地問過一兩次,紫璇都顧左右而言它。既然她不想說,瑾瑜也不會勉強,隻能盡量想法子逗她笑一笑,可也收效甚微。
雖然紫璇在林茂面前極力維護父親,但瑾瑜能夠感覺到她和文遠骥的關系有一些緊張。至于因為什麼他還不是太清楚。像折戟倪家莊之後一樣,紫璇似乎在逃避着和父親的見面。
他想了想,馬上有了主意:“從這裡往北有一個小縣,以‘磁’為名,生産的瓷器行銷南北。我有一位故人住在那兒,我也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你要是願意,我們去他那兒散散心怎麼樣?”
紫璇稍稍來了一點興緻,可還是先問道:“馬上就要過年了,現在去打擾會不會不好?”
“你隻告訴我,現在想回家過年嗎?”
紫璇搖頭。
“那就别管那麼多,我那位朋友最是豁達,他肯定不會多嘴的。”
“那你呢?你不要回到父母身邊盡孝嗎?”
“我爹那裡最好還是先别回去,至于我娘嘛……”瑾瑜特地頑皮地沖她眨眼,“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雖說我從沒忘記她,但這個時候你更加需要人陪着。”
“誰要給你做媳婦!”紫璇終于被他逗笑,還狠狠地錘了他一下,然後調轉馬頭,也不等他就往北疾馳。瑾瑜揚鞭,立刻追了上去。
這一回要去拜訪誰,瑾瑜先和紫璇交了底。紫璇萬萬沒想到,他所謂的“故人”竟然是齊建霄的長子齊煜春。
“齊總镖頭還有個兒子?”紫璇一直以為齊建霄膝下隻有一女,瑾瑜的話實在是大出她的意料。
“别說你了,恐怕镖局之中也有許多後來之人不知道呢。表哥少年離家,又和镖局不通音信,如今已有七八年了。”
見紫璇疑惑不解,他便從頭講起。
實際上齊建霄和夫人育有兩子一女,但在齊熙甯出生前,第二個孩子便因為一場急病夭折,死的時候還不到四歲。自此之後,齊煜春便成為家中唯一的男丁。齊建霄對他寄予厚望,練武習文自不必說,十五歲一到,就安排他跟着幾個老成持重的镖頭四處曆練。二十歲便正式帶領镖隊走南闖北。
但齊煜春性子和軟,并不喜歡舞槍弄棒,極其讨厭過刀尖上淌血的日子。隻因父親殷殷期望,他才勉為其難,可每一回走镖,他都膽戰心驚,生怕釀出事故,惹來父親的嚴厲責罰,甚或辱沒了長風镖局的門楣。但在人前他還必須裝作坦然無畏的模樣,不能讓手下人看出來他是個草包。
如此兩面煎熬,齊煜春性格大變,時而亂發脾氣,時而沉默寡言。在父母的細緻詢問之下,齊煜春終于說出實情,還請求他們放棄自己,另選得力之人操持镖局。齊建霄聽後勃然大怒,以家法為要挾,讓齊煜春想好了再說話。可齊煜春犯了倔,甯可叫父親打死也不願再做這個“少镖頭”。最後若不是齊夫人死命阻攔,他就是不死也得斷條腿。
齊煜春養傷之際,齊建霄和夫人開始抓緊給他議親,指望他成婚後有了責任擔當,自然會轉了性子。然而事與願違,齊煜春已經受夠了任人擺布,一得知此事,又和父親大吵了一架。齊建霄彼時還沒有現在這般開明,齊煜春越是反抗,他便越要逼他就範。
當時齊熙甯隻有十歲,又一向作為老麼受盡寵愛,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如此生氣,在她看來,不想吃的食物可以不吃,不想做的事便也可以不做。她還安慰父親,讓他不用擔心,自己一定好好習武、快快長大,将來可以代替哥哥繼承他的衣缽。
女兒的童言童語并沒能寬慰齊建霄,畢竟這世上并沒有“女”镖頭,他也不能允許江湖人恥笑他教子無方,颠倒乾坤。
齊建霄不肯松口,齊煜春便以絕食抗争,父子倆僵持不下,齊夫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将事情告訴齊雅雯讓她來勸勸兄長也還是不濟事。眼看着齊煜春奄奄一息将不久于人世,齊夫人隻得拿出最後的殺手锏,威脅齊建霄若不放兒子生路,自己甯可與他和離。
如此才最終解了危機,齊建霄讓步,從此以後不再強迫齊煜春,婚事也好、出路也好都由他自專。但有一個條件,那便是脫離家門。既然他不願意做這個繼承人,自然也就不能再享受作為長風镖局少镖頭的一切風光和背後的助力。
齊煜春對此并無異議,略呆了幾天,身體還沒有養好,就向母親和妹妹告别離去,自此之後就再也沒回過金陵。
“身為獨子,要承擔家門的榮光,擔子不可謂不重。”紫璇歎道。
“你不怪他沒有擔當?”瑾瑜問。
紫璇沒有立刻回答,猶豫了一會兒方道:“能擔綱重任當然是好的……可他已經到了痛苦不堪、甯死不肯的地步,再逼迫下去似乎也不太妥當。”
“表哥看似柔弱,實則剛強,比起父親心目中合格的繼承人,他更想成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