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頭，長發滑動間，将她的臉遮得更嚴實了。

片刻後，璃的聲音透過那層厚重的頭發傳出來：“我看你是個好人，所以，我也不想瞞你。但你真的想知道嗎？”

璃擡起頭，透過長發間的縫隙，露出那雙妖異的眼睛，目光猶疑又帶着幾分怯懦：“我怕，你會害怕。”

時幼有些無奈。

璃這副模樣，一頭長發，将臉遮得嚴嚴實實，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吓人？

可時幼終究沒說出口，眼前的女子雖然怪異，卻讓她莫名覺得心生憐意。于是時幼輕聲道：“我想，我不會害怕的。你可以告訴我。”

璃的發絲顫動不已，似是内心正在掙紮。片刻後，璃擡起手，伸向自己的後額，将遮住顱後枕骨處的長發，緩慢撥開。

時幼本以為自己已準備好，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璃原本應該飽滿的後額，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塊。

凹陷的部位肌理粗糙，上面覆蓋着一層發亮的薄膜，其間甚至還能看到細小的、暗紫色的血管，血液停滞在那裡，似是永遠無法再流動。

璃仿佛感受到時幼的目光，低啞着聲音問：“很吓人吧？”

時幼下意識想說不會，卻覺得這話未免太輕飄，于是道：“誰對你做了這樣的事。”

璃松開手，長發垂落，掩住了那碗大的傷口。

半開的小窗裡，幾縷雨線傾落室中，濺起微涼水珠。

濕氣順着縫隙鑽進來，璃望着漸浸的地面，水光流動間，仿佛在其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璃記起，自己身居鬼域之時，便被視作衆目嫉妒的焦點，美麗成了她的罪名，無數女鬼嘲笑她，欺辱她，甚至搶走了她的鬼鈴。那些惡毒的目光，壓得她喘不過氣。

璃記起，自己踏着滿地泥濘逃入人間，以為能找到轉機。還好，她遇到了幾個修行者，他們說，她這樣的鬼物，若能修行，也許能改變命運。

于是她廢寝忘食修行，直到聖瞳點亮的那日。

那日，亦下着大雨。

白色的光芒破開雨幕，有人立于光中，聲音帶着溫柔的憐憫。那人告訴她，所謂鬼物，是瑕疵，是錯誤，是不被允許生活在這世間的。說着，那人彎下腰，剜去她的後顱。嘗試護住她的修行者逐一倒下，她找準機會奔逃出來，卻再也不是完整的自己。

那日的雨，可真大啊，正如此刻一般。

璃回過神，擡眼看向窗外。

大雨傾瀉，天與地之間已無分界，這雨似在提醒着她，舊傷從未痊愈，而她，早已在那場雨中，徹底死去。

璃誇張地搖了搖頭：“你問，是誰對我做了這樣的事？也許是老天爺，也許，是我自己啊！”

竹影搖曳，幾隻夜鳥振翅，無聲掠過半空，投下模糊的剪影。璃猛然擡頭，質問道：“你問我，為何不去參加承天榜？我連聖瞳都被剜走了，如何修行？我是鬼，是不該存在的東西，是連臉都不敢讓人看的笑話。我連活着都不配，談何替時奕報仇？”

烏黑的長發，順着璃的臉頰滑落，露出半張面孔。即便是在人間，這張臉也稱得上絕色，但那雙眼睛裡的怨毒與苦澀，卻為這美麗平添了幾分難言之隐。

時幼看着這張美麗的面孔，眼中情緒複雜。

那一瞬，時幼甚至覺得璃身上的狼狽與怨憤，自己的某個時刻有幾分相似。

“我也不靠聖瞳修行。”時幼一字一句道。

璃的身子僵了一瞬，指尖不自覺地收緊，然而，那透過發縫的一隻眼，卻洩露了她此刻的震驚。

璃記起，方才與時幼在竹林間交手，時幼握着那把怪刀，隻随手一揮，竹林便如浪潮般倒下大片，連風都帶着幾分肅殺之意。

這樣的力量，璃從未見過，因此她無法想象，面前之人，竟然說自己不靠聖瞳修行。

璃激動起來，一雙手揮舞在空中：“你說你不修聖瞳，那你修的是什麼？”

時幼平靜而堅定道：“我修的是心，亦是信。世間修行，未必都要依賴聖瞳。我或許，可以幫你。”

璃眼中的光亮猛然一閃，随即黯淡下去，不知是說給時幼，還是說給自己聽：“你為何要幫我？”

“因為你是鬼物，而我，欠了你們的王，很多很多情。”

“更何況，你作為鬼物，竟有萌生自我意志的勇氣，不甘停留在白鬼山，踏入人間修行，甚至開啟聖瞳。這比許多生而為人的修行者，更了不起。”

說着，時幼笑了，笑得溫柔：“我相信，如若玄霁王知道了你，他也會覺得，他鬼域的子民，還真是了不起。這麼了不起的人，我自然會想幫你。”

璃的臉上閃過一絲愣怔，随即被一抹羞赧掩蓋。她不自在地别開頭，卻又無法掩飾那雙眼中燃起的期待。

“不過，”時幼話鋒一轉，“幫你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