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玄霁王,竟就這樣坐在地上,靠着她睡着了……這成何體統?
若傳出去,豈不是讓整個鬼域驚掉下巴?明明身後就是床榻,怎能睡在這般不體面的地方?
時幼的視線,掠過玄霁王靠在自己肩上的側臉,再落至側後方的床榻上。
不行,不能讓他一直這般倚着自己。
她看着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将懷中的刀放在左側地上,極小心地扶着他的肩,另一隻手輕輕托住他的腰。
動作要輕,不然他醒了該怎麼辦?
時幼甚至刻意放緩了呼吸,試着一點點将他挪離自己的肩膀,同時細細觀察他的神色,唯恐他的眉梢,會因為某一瞬的不适而蹙起。
她咬緊牙關,憑借幾乎虔誠的耐心,手臂像是拉扯着千斤巨力,終于将他挪到榻邊,離床榻不過幾寸的距離。
還好,他沒有醒。
時幼稍稍松了口氣,可手臂早已酸軟得幾乎擡不起來。
汗水濡濕了時幼的掌心,就在她再一次調整力道、準備把他托向榻邊時,玄霁王的頭忽然微微一偏,将全部重量,壓在她纖細的臂彎裡。
時幼的心驟然一沉。
借着這股力,玄霁王的身體猛地向她傾倒過來,帶着她一同栽向床榻。時幼瞪大了眼,來不及反應,便被華貴柔軟的被褥吞沒。
那一瞬,她感受到他的呼吸貼近她的耳畔,冷涼的氣息混合着他身上的香氣,讓她無端想起凜冬深山的風雪。
更糟糕的是,時幼的腰間多了一道沉重的重量。
時幼甚至來不及反應,整個人便被他一把拉進懷裡。
她的額頭緊貼他結實的胸膛。柔軟的被褥在兩人身下輕輕陷下,鼻尖擦過她的衣襟,冰冷的香氣,混雜着他身上獨有的男子氣息。
時幼的臉驟然燒得通紅,耳邊隻剩下他的呼吸聲。
可更讓她無措的,是玄霁王的動作。
他的手臂環得并不算緊,像是僅僅為了确保她不會從懷中滑脫,像是出自天性,占有得理所當然。
同時,他的呼吸則慢慢綿長了起來。他的頭微微歪向一側,臉貼着她的發,氣息淺淺地拂過她的頸邊。
他竟真的睡着了。
睡得很香甜。
時幼僵硬地任他摟着,完全不知該如何動作。她甚至能感受到,玄霁王的手指偶爾會顫動一下,像是一隻貓在熟睡時,無意蜷緊了爪子。
這位讓萬鬼俯首的鬼域之主,此刻,卻安靜得像個人畜無害的少年。
時幼能清晰地聽見他胸膛中微弱的心跳聲,極緩,卻堅定,每一下都震得她腦海一片空白。
可漸漸的,那平穩的心跳,開始亂了。
時幼愣了一下,耳畔,他細微的呼吸聲,也比之前急促了些。
那環着她,本該放松的手臂,竟稍稍收緊了些許,仿佛無意識地将她抱得更緊。而他呼吸間忽然多出來的一絲低啞,讓她愈發不安起來。
時幼有些害怕,生怕驚醒他,生怕下一刻,那雙閉着的眼睛會驟然睜開,帶着冷意俯視自己。
她猶豫了一瞬,伸出左手,可指尖剛剛觸到他的後背,便不自覺地停頓了一下。
在下定決心後,她小心地拍了拍他。
那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一次,又一次,力道極淺,像是在哄睡從夢中驚醒的孩子。
玄霁王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時幼松了口氣,安撫他的動作方才停下,卻突然感覺到肩上傳來熱意。
他低下了頭,将臉埋進了她的頸側,呼吸輕拂她的發。
那呼吸落到哪裡,她的皮膚便如被開水燙過一般,炙熱得發疼。
他就這樣摟着她,像是完全卸下了所有防備。
時幼心跳一聲比一聲更亂,直到最後幾乎聽不清周圍的任何聲音,唯有他的呼吸,一點點在她的世界裡擴散開來。
這一刻似乎持續了很久。
距離床榻不過十步之遙的一角,噬魂脊斜在牆邊,脊骨之上,整整四十八顆眼睛,齊齊亮起不可思議的光,死死盯着床榻上的兩人。
每一顆瞳仁都圓睜着,震驚、茫然,夾雜着無法掩飾的錯愕。
它從未見過這樣的畫面。
它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噬魂脊清楚地記得,九百年來,這是它第二次見到玄霁王安然入眠。
第一次,是今日清晨。玄霁王斜倚在鑲玉嵌金的卧榻上,觀望時幼笨拙地修行,夜明珠在他臉上留下柔和的影子,在這樣安靜的光影中,玄霁王不覺間阖了眼。
而第二次,便是此刻。
與噬魂脊所認知的那位,高不可攀的玄霁王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