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幼垂眸看着噬魂脊,聽着它冷嘲熱諷,竟沒有絲毫怒意,隻覺得有趣。
她抱緊刀,帶着幾分好奇:“你再傲氣,也改不了一個事實。你不過,隻是玄霁王随手丢給我的一把刀而已。
這番話輕飄飄的,沒有鋒利的語調,也沒有刻意的嘲弄,反而隻是在平靜誠懇地地陳述事實。然而,正是這份坦然,深深地激怒了噬魂脊。
從未有人敢般同它說話,玄霁王亦不會——
畢竟他從不屑與它廢話,隻會用行動讓它臣服。
噬魂脊刀脊輕輕一顫,暗紅色的流光在其間遊走,眼前的少女,偏偏以平靜如水的态度,打擊着它的驕傲。
“随手?”
它的聲音陡然拔高:“随手丢給你?你可真敢說出口。就憑你這雙連刀柄都握不穩的手,也配用‘随手’兩個字形容我?你這種人,眼裡透着猶豫,手上握着赝品,心裡裝着妄念,早就注定了什麼都不可能成,真是丢盡了我的臉。”
時幼聲音平靜:“你說得對。”
噬魂脊沒料到她竟是這番反應,一時反倒嗆住了。
時幼擡起手,輕觸刀脊:“可不管你多不情願,今日的你,的确落在我手裡。”
噬魂脊沉默了一瞬:“像我這般的名器,在玄霁王手裡,斬過天神,破過山河。而到了你手裡,我成了什麼?噢,對了,成了劈玉磚的工具。”
“就連千風那寒酸的家夥,尚且能淩遲你數百次。而你拿着老子的赝品——居然連一次,都沒能讓那小子認真起來過。”
噬魂脊語氣更輕,卻更刺骨:“哎,是我的錯。早知道你是這麼個不中用的主,我甯可讓玄霁王把我丢進虹河裡泡着,至少還能清淨點。玄霁王是将我随手給了你,但别誤會,你從頭到尾,都隻是個沒用的工具。”
一連串話語落下,噬魂脊鋒刃間似有霧氣升騰,緊接着,從刀身的縫隙裡,逐漸睜開一顆顆漆黑的眼睛,像是染上夜色的琉璃珠,嵌在那裡,來回轉動。
它從未這樣在意過誰的反應,甚至有些期待。它已很久未見到,一個人被徹底罵得無地自容的模樣了。
尤其是像時幼這種,自以為堅韌,實際上毫無鋒芒的小人物。
可惜,時幼并未生氣。
她安靜地低着頭,垂眸看着手中的噬魂脊,似乎在認真消化它的話。眉目間沒有半分羞惱,反而平靜得有些過分。
這人……該不會真聽進去了?
噬魂脊有些不解。
她這般安靜,安靜得讓它覺得自己的一番冷嘲熱諷,全然成了無用功。這讓它隐約有些惱羞成怒。
直到時幼擡起頭,目光坦然而平靜。
“做工具有什麼不好呢?”她輕聲說着,“我不覺得,成為工具是件壞事。我隻怕作為工具,我毫無用處,亦不夠鋒利。若是能鋒利到無人可擋,又有什麼可羞恥的?”
噬魂脊一時沒了聲音,刀脊上的眼睛挨個眨了眨,似乎對這樣的回答有些無措。
時幼又低頭沉思片刻,擡起頭,認真地看向刀脊,語氣帶着幾分懇切:“所以,我想請你幫我。”
那些眼睛齊齊轉動,仿佛在等待她接下來的話語。
“你太大,也太重了。我駕馭不住你的鋒芒。”時幼聲音漸漸柔和,“但如若能用你的形,映刻出一柄屬于我自己的刀——真正适合我的刀,也許它會不一樣,也許我能靠它,擊敗千風。”
刀脊間的光像是被點燃了一瞬,卻很快又平息下去。
噬魂脊語調依舊帶着不耐,卻少了幾分尖刻:“明明是個連真正的鋒芒都握不住的廢物……我勸你省省,不然折騰來折騰去,還隻是個赝品。”
它沉默了片刻,悄然從刀脊的縫隙中冒出一顆小小的眼睛。那眼睛黑漆漆的,微微一轉,偷偷瞥向時幼。
隻見時幼垂眸,指尖輕撫刀脊,眉宇間隻有笃定與專注,全然不見被打擊後的動搖或猶豫。
那神情安靜得讓它心悸,仿佛剛剛那番嘲諷,根本沒能傷她分毫。
刀脊上的眼睛又偷偷眨了眨,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點慌亂或遲疑,卻什麼都沒找到。
它輕哼一聲,看似不情不願,最終卻還是開了口:
“你可知,我的脊骨分四十八節,節節相連,最小的一節,長約三尺,寬逾五寸;而若至刀末端,則長達九尺,握起來,怕是比你整個人都重得多。”
噬魂脊頓了頓,聲音中帶着幾分倨傲:“我可沒想幫你,你别會錯意。但依我看,十八節脊骨的重量,才勉強算是适合你。”
那聲音又故意将壓得低沉:“畢竟你弱小又單薄,多了,你也駕馭不了。”
時幼輕輕點頭:“十八節,足夠了。”
噬魂脊的眼睛一顆顆緩緩閉合,隐沒在刀脊中,聲音像是嫌棄,又像是某種默認:“随你去試吧。若還打不過那小千風,可别說是老子教的你。”
刀脊上的光漸漸隐去,語氣雖冷,卻隐隐透着些許别扭的縱容。
九十九顆南海明珠灑下清冷的光,映在暖玉磚上,宛如碎了一地的月華。
在這片月華裡,時幼安靜地抱着噬魂脊,指尖輕輕摩挲其上,細細感受歲月的紋路。
偏殿裡沒有風,連燭火都像是凝滞的光線,燒得極穩。時幼眼睫低垂,将所有思緒都封鎖在這片靜谧中。
片刻後,她低下頭,聲音極輕:“謝謝你。”
偏殿裡依舊一片寂靜,似乎什麼都未發生。
可噬魂脊的刀身,卻極淺地動了一下,一聲極不情願的冷哼傳來,短促得時幼幾乎聽不真切。
……
……
一下午過去,偏殿依舊安靜如初,雖無光影流轉,卻因明珠長明,滿室清輝如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