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玄霁王一刀劈碎了鬼極殿的半邊穹頂,修行被迫暫時中止。
千風帶着鬼極殿的鬼仆,開始了緊鑼密鼓的修複工作。斷裂的梁柱被擡走,碎裂的琉璃瓦被一塊塊替換,玉石地磚重新鋪設,忙得腳不沾地。
而時幼,被安排至鬼極殿正下方的偏殿暫住。
玄霁王向來财力驚人,她心知肚明。可當她真正踏入那座偏殿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認知竟如此淺薄。
那偏殿建于山腹之中,入殿通道由整塊玄武岩掏空雕琢而成,地面鋪滿了暖玉磚,每一塊磚觸感溫潤,腳踩上去宛如行于春日。穹頂鑲着整整九十九顆南海明珠,每一顆都拳頭大小,通透無暇,光澤溫潤,映得殿中細節纖毫畢現。
時幼站在偏殿中央,仰頭看着那光芒流轉的穹頂,内心五味雜陳。
這樣的地方,竟隻是用來暫住兩日。
時幼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光潔如鏡的玉石上,然而那影子旁,仿佛多了一片竹林的剪影。
那一刻,時幼仿佛又聽見了雲卿散人輕微的咳嗽聲,依稀看見時奕身着樸素的素衣從眼前晃過。竹籬圍住的院子,清幽整潔,雨後總會挂着淡淡的草木香。竹屋内擺設簡單,木塌、書案,窗下常有陽光透進,散亂地攤着幾卷經書,紙頁微微卷起,被陽光映得泛黃。那是她曾經的日子,簡單、安靜,與腳下這鋪滿暖玉、鑲嵌明珠的偏殿毫無相似之處。
時幼回過神來,目光掃過四周赤金蟠龍柱,與九十九顆南海明珠的輝光,一時間,她竟分不清哪個世界更為真實。
原來人這一生,真的可以站到從未想象過的奢靡地方。
可這樣的地方,玄霁王究竟還有多少?
他可以随手毀了鬼極殿的半邊穹頂,卻毫不在意。現在,她才終于明白,那份自信,究竟源于怎樣難以想象的财富。
時幼的目光變得深邃了些許,但旋即閉上眼,盤腿坐下,進入修行。
然而,天地依舊沉寂,那扇名為聖瞳的門,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像是将一把石子丢入大海,結果卻連漣漪都沒有泛起。
時幼輕輕睜開眼。
身下的暖玉微涼了一些,似已過了許久。
她轉頭,視線落在偏殿的一隅時,微微一頓。
玄霁王斜倚在一張鑲玉嵌金的卧榻上,一隻手撐在頭下,一手随意垂落,修長白皙的指尖,輕輕搭在榻邊,似乎是睡着了。
夜明珠在他的面頰上灑下輕柔的光影,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看得時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單看此刻的模樣,他倒還真像某個世家大族裡,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這樣的他,竟然讓她幾乎忘了,他是那個揮刀便能毀掉半座鬼極殿的人,是那個讓鬼域上下俯首的玄霁王。
時幼低下頭,将那些紛亂的思緒壓下,再次閉目,試圖讓自己專注于修行。
可耳邊,那淺淺的呼吸聲,卻像一絲熱風,怎麼也散不去。
自己才不過十八歲,卻遇到這驚才絕豔之人。她也是人,這種莫名的亂意,她無法全然屏蔽。
時幼起身,走向偏殿一側,從案幾上取下一條天蠶絲織就的毯子,将毯子展開,小心翼翼地想蓋在玄霁王身上。
可就在她指尖觸擊他的瞬間,一隻帶着暗金指套的手蓦然伸出,穩穩扣住了她的手腕。
“若換作本王,”他的聲音,帶着似醒未醒的慵懶,“定會趁此靜寂破局,立下殺勢,成就你的一番萬古傳奇。”
時幼一怔,擡眼望去,卻見他仍閉目斜倚在那裡,看來,就算在睡夢中,玄霁王也對天下人存了幾分戒心。
她沒有任何惡意,直直看着他:“你是想讓我趁此機會,再看你砍掉一半偏殿麼?”
玄霁王聞言,緩緩睜開眼,松開時幼的手腕:“這種地方,本王不缺,盡數毀了也無妨。”
時幼收回手腕,語氣更是多了幾分認真:“不缺,不代表就能随意毀了。”
“你倒比本王,更珍惜這些身外物。”
“不是珍惜,是尊重。”
“……随你。”
玄霁王這一聲落下,殿内頓時冷了幾分。燈火搖曳,光影明滅,映在兩人之間,像一道無聲的分界線。
時幼垂下眼,再擡頭時,卻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這樣的存在,也需要睡覺嗎?”
她問得很輕,語氣中帶着點小心的試探,卻又藏不住心底的好奇。
玄霁王沒有立即回答,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個看待問題過于認真的孩子。
時幼永遠都是這樣,無論做什麼,都帶着不屬于她年紀的執着認真。她不過十八,卻活得仿佛随時都會失去所有,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很努力的……拼盡全力。
他的目光微微一轉,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思索。
她其實是很難讓人忽視的人,安靜的時候,氣場平穩得讓人意外。方才她閉目修行時,那專注的氣息,甚至讓他感到了一種難得的安心感。
玄霁王自然是不需要睡覺的。
他不需要睡覺,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喝水。這些普通凡人的必需品,對他來說,早已是無意義的概念。
可方才,他竟然覺得,停留在這裡,靠在榻上,閉目片刻,竟也不是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
但他并不想告訴時幼這件事情。
于是玄霁王阖目,選擇無視她的問題。
時幼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一怔,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透着些許無措,卻好似在又琢磨什麼主意。
這回,時幼打算切入正題:“既然你睡醒了……千風不在,你能陪我修行嗎?”
她的聲音不高,卻又很笃定,像是生怕被拒絕,又像是認定了他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