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幼的身體一次又一次被刀鋒斬斷,又被重新拼接,繼續投入戰鬥。每一次重新站起,她都會比之前更快、更強。
這一場戰鬥,不知進行了多久。
天光将破未破。
時幼再一次倒在地上。刀鋒從她的胸口貫穿,血流如注,洇濕了草地。
玄霁王走到她身旁,垂眸望了她一眼,掌心微光浮現。
光化作絲線,重新将她的傷口縫合。
這一次,時幼沒有醒過來。
她躺在地上,呼吸均勻而平穩,似是累極了,陷入了安靜的沉睡。
千風站在一旁,一向不動聲色的他,此刻,卻顯得有些不安:“王,她……”
玄霁王擡手制止。他沒有看千風,隻是俯下身,将時幼抱起。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捧着一片飄落的羽毛,他的目光,落在遠方未明的天光盡頭,腳步沉穩,袍擺劃過地面的血迹,将染紅的草葉微微拂開。
背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死亡刻印。
一道,兩道,三道……
這是時幼每一次倒下後的記号。
是玄霁王每一次救活她時,留下的注腳。
整齊的刻痕,從他身後蔓延開來,連綿不絕,如蛛網般覆蓋了整片大地。
它們細而鋒銳,筆直地從玄霁王的腳下延展,向四面八方鋪開。這些刻痕交織、連綿,覆蓋整片大地,甚至超出了人的目光所及,直至盡頭,隐沒在天光與黑暗相接的地平線上。
直至玄霁王的身影被黑暗吞沒,風起,光影遊動,那數不清的刻痕,卻在天光下,愈發清晰。
……
……
接下來的十五日,時幼分别在鬼極殿的不同地方醒來。
她醒在漆黑的廊殿間,醒在後殿的屏風後,醒在正殿的玉石地上,醒在浩浩蕩蕩的廊柱前。
無論在哪兒醒來,千風的刀光都會劃破長空,攜着熟悉到令她作嘔的殺意,一次次将她拉回那無盡的生死輪回。
初時,她還能感受到刀鋒刺入身體的痛楚,骨骼斷裂的清脆聲,甚至是瀕死時胸膛裡的那點不甘。
但漸漸地,她麻木了。
每一次倒下,時幼除了用力站起來,再也感知不到任何情緒。
可她沒有忘記。
她從未忘記自己為何站在這裡。
為了時奕。
為了打敗雲傾散人。
這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
她緊咬牙關,再一次舉起手中的噬魂脊,迎上千風的刀光。鮮血從她的掌心滴落,刀鋒再一次穿透了她的身體,伴随着那熟悉的脆響,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倒在地上,一雙眼卻死死盯着玄霁王,像是期待着下一次戰鬥的開始。
玄霁王站在一旁,低頭看着她,平靜地開口。
“噬魂脊,不是這般用的。”
時幼躺在地上,喘息着,卻低低笑了起來,她擡起頭,聲音沙啞:“你說我錯了,那便教我,如何是對。”
玄霁王轉頭看向站在廊柱前的千風。
千風下意識地握緊了短刀,面無表情的臉上,掠過一絲細微的懼意。
玄霁王盯着千風,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
空氣中,忽有一道無形的漣漪擴散開來。
黑色的光球自玄霁王掌心升起,起初,隻是一團沉沉的暗影,微弱到幾乎不可察覺。
可那光球很快膨脹開來,像無數斷裂的靈魂被壓縮、扭曲、重塑,光芒漸漸凝聚成形,刀身在他掌中一點一點顯現。
那是一柄真正的噬魂脊。
時幼怔怔地盯着噬魂脊,呼吸都忘記了。
這與她手中的噬魂脊完全不同。
她手中的噬魂脊,不過是形似。可玄霁王掌中的噬魂脊,四十八節脊骨節節相扣,刀身中隐隐傳出如心跳般的律動,每一次呼吸,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随之顫栗。每一節骨節相連處,都透着紅色的微光,仿佛有血液正在其中緩慢流動。
玄霁王手腕輕輕一轉,那柄噬魂脊在空中劃過一道微不可見的弧光。
下一刻,整座鬼極殿,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穹頂之上的琉璃瓦轟然崩裂,半邊穹頂在一瞬間化為齑粉,破碎的瓦片與塵土如雨傾瀉,月光無聲地湧入殿中,照亮了一地狼藉。
玄霁王目光落在時幼身上,語氣平靜:
“這才是噬魂脊。”
時幼看着一地狼藉,怔怔地發不出聲音。
她終于明白,自己手中的不過是一具空殼,而這把刀,才是真正屬于玄霁王的噬魂脊。
千風站在廢墟之間,低頭看了眼散落滿地的金磚,又看向那半邊殘破的穹頂,目光最終停在玄霁王身上。
他的主人持刀而立,五百年未曾出鞘的噬魂脊,冷冷地映着半空的月光,隐約可見脊骨出現呼吸一般的律動。
千風靜靜地看着,許久,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五百年了,王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竟是一點都沒變。
塵埃未散,風聲蕭蕭,這一次,似乎又是個麻煩得難以收拾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