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蹲下用手摸了摸土地,“我們上坡的路,土質松軟,而這裡的土已經很結實,證明這棵樹已經紮根極深,牢固了這方土地。”
摸了摸小葉子的突出的樹根,“三年樹不易,十年樹難得,如果貿然動它,土質會受損,樹也很難存活。”
“讓它好好在這裡繼續長大吧。”
小胡子連連點頭,“大人說的極是。”
連宛之心裡罵道,牆頭草,馬後炮。
李恒毅走回來問小胡子,“我隻是讓你們找一棵樹種在學堂院中,給孩子們一片遮陽的地方,為何勞師動衆要選這棵樹?”
小胡子擦了擦汗,“小人隻是,隻是偶然間發現了這棵樹,覺得長得極好,就想說……”
李恒毅給人的壓迫感很強,“下次,不要再妄加揣測。”
“是是,小人記住了。”
李恒毅讓小胡子他們先回去,他自己卻留下來和連宛之待在山坡上。
連宛之覺得兩個大男人面對站着有點尴尬,于是自己靠着樹根坐下,“你不坐嗎?”
李恒毅愣了一刻也同他坐下,一起看山坡下的景色。
“這裡風景好看吧?”連宛之的手放在兩個膝蓋上。
“嗯,風和日麗。”李恒毅看了眼小葉子,“這是許言種的樹?”
“我和她一起種的,種完她就離開了。”
彼此沉默一刻。
“她很在意你。”
“我知道。”
兩個人看着風景聊了些别的,比如李恒毅為什麼會回來。
李恒毅說是為了監督每個地方都至少要有一所女子學堂才四處巡訪的。
連宛之問是不是因為許言,許言就念過很多書。
“她曾說過,她家鄉的女子也可考學當官,與男子無二樣,那為何我們國家不行?”李恒毅心中自有滿腔的抱負,許言的那番話也為他指明了一條道路。
連宛之看着神情堅毅的李恒毅,心中對許言說,[你看,每個人身上都有你留下的影子。]
連宛之最後主動提出可以幫忙上一些課。
李恒毅自然是高興地答應。
又過了十幾天,終于到了連景安成親當日,李恒毅也應邀參加,連府的排面簡直是直線上升。
全城到處都是吹鑼打鼓的聲音,連清就是往最大最好的陣仗置辦的,全縣流水席吃夠三天。
連景安頭戴爵弁,身着紅色喜服,上繡鴛鴦石榴圖案,腰間束金絲滾邊玉帶,臉帶羞澀與喜悅,坐在轎子前面的馬上領走。
到了連府門前,連景安下馬,輕叩轎門。
喜婆掀開轎簾,将新娘扶出來,雖然隻露出一雙素手,卻也是能猜到喜帕下是個美人。
連景安牽過新娘的手,兩人共同走進大門。
喜婆跟在後面,拿出準備好的喜糖丢給圍觀的人群。
“吃喜糖,得喜氣!事如意,心歡喜!”
大家都笑着搶喜糖,感受着這份喜悅。
高堂之上隻有連清一人。
連父連母做右邊次位,連宛之坐左邊次位。
喜婆将紅色綢帶放在兩位新人手中,便站在新娘身邊扶着她行禮。
“一拜天地,謝賜良緣。”
“二拜高堂,恩重如山。”
“夫妻對拜,百年好合。”
司儀一敲鑼,“禮成!”
下面宴席桌的客人們紛紛鼓掌,祝賀這對佳偶喜結良緣。
新娘被喜婆送入新房休息,新郎自然要被留下來與前來賀喜的人觥籌交錯。
他們這的婚禮沒有那麼多繁瑣的事,你請我願,自是良緣。
連宛之作為兄長,也不得不幫連景安擋酒,“大哥,你再不幫我喝一點,我晚上連房都回不去了。”
連宛之硬着頭皮給他擋酒,哥哥總得為弟弟做點什麼。
最後就是,新郎半醉,連宛之全醉,到底誰也沒放過誰。
連宛之趁夜跑進了江素卿的院子,趴在石桌上,感受石頭貼在臉上舒服的冰涼感。
臉色通紅,如芙蓉敷粉,眼裡也是水波蕩漾。
“娘,景安成,成親了,我好,好高興。”
他擡頭看着天空的星星,發現最亮的那顆不在,“娘,你怎麼,不在天上,你也來了嗎?”
“娘,我想你。”
連宛之身邊出現溫暖的白色光影,把他抱進懷裡,“娘也是。”
連宛之隻當自己醉糊塗了,應該是在做夢,夢裡娘就會來。
“娘,我也,也有喜歡的人,但我,找不到她。”他把頭靠在江素卿腰間,抱着娘親的手。
江素卿給他順了順頭發,“會找到的。”
“真的?”他嘻嘻地笑。
“會的。”
一陣風吹來,又隻留下連宛之一人。
第二天連宛之光榮的風寒發燒了,連景安倒是新婚之喜蜜裡調油。
李恒毅告訴連宛之學堂建好了,但現在學生還不多,因為許多家裡不願意送女兒上學堂,覺得她們早些嫁人更好。
“你若有空,不如先上着課,我去那些家裡了解情況。”李恒毅決定自己挨家挨戶做思想工作。
連宛之馬不停蹄就去了學堂,發現就五個女孩子。
“我姓連,是你們的老師,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他認為自己的水平當不了夫子,隻能勉強作為啟蒙的老師。
“什麼是指教?”有個女孩子提問。
于是一天下來,連宛之才對她們有所了解,基本上不怎麼識字,能寫自己的名字已經很不錯了。
他便開始從最簡單的教,上午學認字,下午學算數。
沒錯,用的還是那套阿拉伯數字教學,連宛之覺得簡單好記,還好寫。
但每次看她們完成課堂作業還是會心梗,畢竟一加一等于三,他也的确不知道是怎麼算的。
“老師,我爹加我娘有了我,所以等于三呀。”
連宛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駁,隻能是每個人發了一把算盤,這樣才稍微好一些。
連宛之有時候還會去高坡向小葉子傾訴苦水,“為什麼幾加幾都能算錯呢?”
——刷刷刷,你覺得我能算對嗎?
連宛之倒了些養料給小葉子,“我白問你。”
小葉子也不動樹葉了,它還不想答呢。
幾天後,李恒毅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招數,又招來了二十多個女孩子。
連宛之說自己帶不了那麼多,沒辦法又請來一個秀才做老師。
但這個男老師也不會阿拉伯數字,連宛之先把他教會,大人學起來還是簡單的。
于是女子學堂在蓮花縣也算是正式成立了,不收學費,官家負責老師的酬勞。
街上也不再全是背着書袋的男孩子,女孩子也開始多了起來。
一些家庭認識到女孩子讀書識字也能幫助家裡改善生活後,紛紛自發将孩子送來,主要還是免學費的吸引力很大。
到了冬季,連宛之去到寺廟找婆婆。
“回來了?”婆婆背佝偻了許多。
“是的,今年剛回來。”
“我還以為你想明白了,不想去找她了。”
連宛之站的筆直,“我的确想明白了,隻不過是想明白為什麼要去找她。”
“她就那麼好?”婆婆越發渾濁的眼睛盯着他,仿佛隻要他露出一點猶豫的神情,就會被她識破。
“她讓我去見識一下這世間有多美好,我便去了,也的确很美。”
“您說若是我見過更好的世界,便會忘了她。”
“但事實上,我想把所見所聞所感所想,一一說給她聽。”
“縱然遊曆九州四海,可我發現,最想去的地方還是她的身邊。”
婆婆停下轉動佛珠的手,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這世上,總是不缺癡人。
他是,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