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夏日蟬鳴,直向西南而去。
正值盛夏,山林裡蛇蟲鼠蟻多了起來,連宛之身上被蚊蟲咬了許多小紅丘,癢得他天天撓,後面找到了艾草拿來抹才稍微好一點。
越往南,山變得多起來,地勢也低窪很多。
一個月裡有半個月都能遇到雨水,植物簡直像是吃了催熟藥,又大又綠又茂密。
連宛之一點都不怕,反而是很喜歡這些前所未見的植物,細心地畫了下來。
走了兩個多月,他到了一處水鄉。
這裡的人都在水上生活,河道裡都是各種各樣的船,房屋都很矮,大多就一層,而且靠河建立。
連宛之花錢上了一條遊船,感受在水上的波蕩的感覺。
他雖然還不會遊泳,但是對于水已經沒有那麼害怕了。
坐在船上,伸手探進河裡感受水從指縫中溜走的感覺。
突然,身上被丢來一個香囊,他拿着香囊四處打量是誰丢的。
撐船的船夫站在船頭,笑着說,“小郎君,這是有姑娘看上你了,把貼身香囊送給你呢。”
連宛之覺得這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到處找香囊的主人。
突然聽到銀鈴般的笑聲,是從河岸邊傳來的。
是個身着粉衣的姑娘,坐在靠河的圍欄邊,拿着扇子遮臉輕笑。
連宛之想都沒想,直接把香囊丢了回去,正巧砸在姑娘肩膀上,掉落在懷中。
“姑娘,收好香囊,千萬别再弄丢了。”連宛之對着岸邊喊了一句。
粉衣姑娘拿着香囊跺了一下腳,輕聲埋怨,“書呆子。”
船夫看見這番景相,感慨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世上又多了個傷心人呀。”
連宛之聽懂了船夫的打笑,臉紅了一下,但就是不接話茬裝啞巴。
到了晚上,連宛之抱着一包糕點邊吃邊逛,走上石橋,河道裡的船全點上了花燈,整條河道波光豔影,驚豔絕倫。
燈火闌珊不知月,月已映入河水中。
此情此景讓他想到了多年前那場花燈節。
但許言是最亮的那個,花燈樹也沒她亮。
他咬下一口糕點,繼續走入人流之中。
他繼續往南而去,雖說已經入秋,但完全不覺寒冷,感覺和春夏之時差不了許多。
原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四季分明的,北方的寒冬時節會更長,而南方則是更加四季如春。
連宛之很喜歡這樣的天氣,穿衣方便不用畏寒,而且樹林裡有許多他沒見過的果子,看着又漂亮又好吃。
但他從來不吃不認識的,許言說過野外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有毒,因此他會看有沒有小動物吃,它們吃了,自己再吃。
又走了幾個月,連宛之發現天氣越來越熱,空氣還很潮濕,總覺得身上裹着一股子濕氣。
掐指一算都冬天了,卻是一點雪都沒看見。
這一路也遇到些人,但是并有什麼城鎮,也不好落腳。
終于有一日,他看見了一處城鎮,但一走進去就發現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
城裡的人都穿着他不認識的服飾,清涼透膚,男女身上都帶着銀飾,還有彩色的裝飾品。
每個人都大大方方,完全沒有覺得袒露皮膚是一件不好的事。
連宛之一進城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但并非是不友好的,而是一種好奇和探索。
連宛之被看的不好意思,臉都紅了,隻能尴尬地硬着頭皮往前走。
他原本想擺攤,但是他發現與這裡的人語言不通,他們說話自己也聽不懂,随即有些沮喪。
第一次,他那麼想離開一個城鎮。
連宛之漫不經心地遊蕩,心裡想着就算語言不通,但也可以換點幹糧吧?
突然,他發現自己身後跟着人。
轉頭一看,是四五歲的小女孩,圓圓的臉蛋,白嫩嫩的皮膚,上面還有嬰兒的小絨毛。
穿着這裡的特色衣服,腳腕手腕都帶着鈴铛,頭發上也戴着小銀飾,打着赤腳,小臂和小腿上還綁着一圈圈布。
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連宛之,笑着露出一口糯米牙。
連宛之手足無措,這哪裡來的孩子啊?
“你爹娘呢?走散了嗎?”他當下也沒有辦法,隻能先問問她,可這孩子能聽懂他說話嗎?
小女孩一點都不怕生,拉着連宛之的衣服,用不太熟練的官話對他說,“你長得,和仙子一樣好看。”
連宛之驚訝,“你會說官話?”
小女孩伸出兩個手指比了比,“一點點。”
“你為什麼要跟着我?你爹娘該着急了。”他無奈地蹲下,與小女孩視線平齊。
小女孩嘟嘴,“說了你長得好看,而且爹娘會找到我的。”
連宛之扶額歎氣,這父母和孩子心都大。
他也不敢帶着孩子繼續走了,萬一走遠了,她父母肯定會着急的。
四處張望看見旁邊有個房子大門緊閉,門前有幾層石階。
于是指了指,“咱們去那邊等你爹娘來找你好不好?”
“好,牽手。”小女孩答應的挺痛快,但豆腐還得吃,眼睛就盯着連宛之不放。
連宛之牽着小女孩的手把她帶到石階上坐好,還拿出自己的糖糕分給她吃。
他看着小女孩臉吃得鼓鼓的,像他在樹林裡看見的小松鼠一樣。
“我叫連宛之,你叫什麼名字?”連宛之先做了自我介紹。
小女孩一聽,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挺起胸脯連帶着小肚子自豪地介紹,“我叫雲朵,天上飄的那個雲朵。”
“真好聽的名字。”
小雲朵繼續埋頭苦吃,“我也覺得好聽。”
“以後最好不要随便跟陌生人亂跑,萬一是壞人呢。”連宛之擔心雲朵還會這樣做。
小雲朵不理解,“可你是仙子啊,仙子都是好人,還長得漂亮。”
“我不是仙子。”連宛之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那你也是我見過長得最好看的,我好喜歡你呀。”小雲朵眼睛亮晶晶的,嘴巴上還有糖,看着很沒有說服力。
連宛之被逗笑了,“你知道喜歡是什麼嗎?”
“當然知道啦!”小雲朵糖也不吃了,直接站起身來開始手舞足蹈。
“喜歡就是看不見就想,吃飯也想,睡覺也想,見到了又害羞,心撲通撲通地跳,有好吃的好玩的也想分給他,每天每天和他在一起都不會膩!”
連宛之看着小雲朵一會兒捂着臉,一會兒捧着心的樣子實在可愛,笑問,“這就是喜歡嗎?”
小雲朵歪頭看着他,“你沒有喜歡過别人嗎?”
連宛之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我還不知道對她是什麼感情。”
這也是他開始旅行的初衷之一。
婆婆說他是執念,但他想要自己找到答案,弄清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麼。
小雲朵扭着肉嘟嘟的小身子跑到連宛之面前,雙手捂住眼睛,“你像我這樣,捂住眼睛,第一個想到的是誰,那就是喜歡誰。”
連宛之看着小雲朵的動作,心裡糾結片刻,然後單手捂眼,腦子裡閃過很多模糊的影子。
最後漆黑的視野裡,出現的是站在花燈樹下的許言,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很清晰。
“我看見爹和娘哦,雖然我也喜歡你,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我爹和我娘了!”小雲朵興奮地跺着腳。
連宛之放下手,戳了戳小雲朵的臉,“謝謝你,我好像,找到了。”
朦胧的感情和長久的思念終于有了方向。
雖然隻是一條模糊的道路,但他一定會走到盡頭找到答案。
世間典籍破萬卷,心中所求非其中。
童言大多作兒戲,無心之語理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