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了許久,總算輪到淩薇。
簡陋的小檔口後頭,一妻一夫的年輕小兩口正在攤販前忙碌不疊。
二人忙的滿頭大汗,臉上卻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尋常百姓,煙火日常。
曾是淩薇心向往之卻求而不得的,如今再度目睹,竟依舊遙不可及。
無論前世今生,她似乎一直都在名利場中打轉。
淩薇也知道,或許争名逐利才是她心底真正的抉擇,可仍不由自主地為這般市井煙火中的幸福所觸動。
那年輕的小夫郎将熱氣騰騰的餅切成小塊,用油紙仔細包好,再拿麻繩穩穩系牢,遞與淩薇,朗聲道:“一共三十文,您拿好嘞。”
淩薇從身上摸索一番,她如今是朝廷命官,身上哪有又沉又不值錢的銅闆,身上最小的一塊銀子也有一錢有餘。
淩薇将銀子遞給小夫郎:“不用找了。”
小夫郎瞧着面前這位出手闊氣的貴客,聲音透着喜悅:“多謝官人!官人我再給您添一塊,您下次再來。”
聽着他歡快輕松又有些熟悉的聲音,淩薇忍不住擡起頭直視這位小夫郎,這一打量不要緊,淩薇手中的紅糖麻醬餅差點沒拿穩。
“小五?!”
小五也擡起頭看向這位容貌過人的貴客,怎麼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和這樣好看的娘子有過交集。
他要是認識這樣美的娘子,哪怕隻見過一面,他肯定也忘不掉。
“您認識我?”
檔口内,正忙着烤餅的 “娘子” 聽聞外頭自家 “相公” 似是遇見舊人,也從熱氣騰騰的爐口旁側身,望向淩薇。
淩薇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喊出口:“世子……不,姜公子?”
那位“娘子”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淩薇這兩聲呼喊頗為小聲,後頭等着買餅的客人聽得并不真切,隻覺前頭這位娘子買了餅卻不走,不耐煩地催促道:“前頭的買完了趕緊走,别一直擋着……給我稱半斤餅,切成小塊。”
切餅賣餅的小五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強撐着辯解:“娘子看錯了吧,裡頭是我家娘子,哪有什麼公子!”
淩薇深深的望了店内躲躲閃閃的男人一眼。
他與淩薇短短對視便迅速移開目光,臉色慘白,眼中全是驚慌。
淩薇愕然。
她腳步錯亂的退後,轉身匆匆離去。
她所熟識的那個尊貴無比的世子,竟在街頭賣餅!
為何他會淪落街頭做一個小販?
他又為何要男扮女裝?
怎麼會這樣!
的确……可能會這樣。
已經不是她原來的世界了。
連她最為信賴,亦師亦友亦長的公主都能變得面目模糊,更何況世子呢?
他無法再承襲父輩的國公府世子之位,隻能憑雙手勉強糊口。
淩薇告訴自己,這不稀奇,這很平常。
她不該在這個世界找舊人,是錯的,大錯特錯。
這裡沒有她的舊人。
不管她内心接受與否,不管她适應的快慢,她已然身處此地,她隻能閉上眼睛,硬着頭皮走下去。
回到家中,已經月上梢頭。
淩薇回來的這麼晚,崔知衍心中頗為不快,待湊近一聞,見她身上并無酒氣與脂粉味,心情才稍稍好轉。
等到淩薇将專門給他帶的麻醬糖餅拿出來,他心中的不快便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崔知衍喚仆人擺上晚膳,淩薇說:“我若是回來的晚,你便自己吃便是,不用等我。”
崔知衍說:“我可不是等你,我隻是方才沒胃口,吃不下飯。”
他讓仆人将菜肴盡數擺在淩薇面前,自己則坐在對面,“咔嚓”“咔嚓” 地糖餅。
糖餅還帶着剛出爐的熱氣,咬上一口,酥脆餅皮在齒間崩裂,紅糖的甜裹挾着麻醬的醇,甜而不膩。
再一想到這是淩薇親自帶回來的,便覺得更添了一分滋味,令人欲罷不能,一口接着一口。
淩薇道:“别光吃餅,你也吃點菜。”
崔知衍嫌惡的看了眼淩薇面前的冬瓜排骨湯,道:“我吃這個糖餅就行了。”
淩薇看崔知衍吃的這麼香,心下思忖:你要是知道這是世子做的餅,恐怕一口也咽不下去。
不過也未必。
要是崔知衍知道堂堂世子當垆賣餅,他也很有可能跑過去買上三大張,就為了看世子的落魄模樣。
不管怎樣,不讓崔知衍知道世子在賣餅都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