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清懶得理會這管牢獄的小卒,轉頭對身側女子說:“這次的犯人男眷便羁押在此處,你看你要帶的人是誰。”
崔知衍懷抱着父親坐在牢獄中的夯實的土地上,身下隻有聊聊幾根稻草,很硬,地底寒氣直透骨髓,他覺得自己虛弱不堪,幾乎快要昏迷。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咬住牙,死死的看着地上的一根枯草。
一雙黑色官靴停在他的身前。
陰影将崔知衍籠罩其中。
時間仿佛停滞。
崔知衍惶然無措。
他也燒糊塗了嗎?為什麼,竟好似看了淩薇。
他眼睛發熱的看着地上的枯草。
她竟來救他了,他原本還以為……在他的内心深處,原本還以為她因前世而恨他,永不會再見他了。
可……她何時來的,她有沒有聽到自己剛剛的話,有沒有見到自己向一個低賤的獄卒搖尾乞憐。
他緩緩擡起頭,首先入目的是墨雲般的官服裙擺,再往上,能看到垂在她腰間一側的黑色令牌,其上刻着的官銜字樣。
目光繼續向上,掠過面前女子的咽喉,最終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她的面容隐匿在暗影之中,看不真切,隻讓人愈發感受到壓迫以及疏離。
他張了張嘴,想發出聲音,卻發現喉嚨哽住,完全說不出來話。
江沐清在牢門外問:“淩姬,此便是你要領出去的人嗎?”
一聲淩姬驚醒崔知衍懷中昏迷着的父親,他倉皇着擡頭,伸手抓住淩薇的腳,用盡了力氣,呢喃道:“淩少姬,救救……衍兒,求您了,帶衍兒出去。”
他的淚水成股落下。
崔知衍将父親摟緊在懷中,他能感覺到來自頭頂上灼熱的目光,卻完全不敢與其對視。
淩薇似乎笑了一聲,崔知衍低着頭,看不到淩薇的表情,分辨不出這笑的含義。
他隻覺得淩薇笑的他心顫。
他的心難受極了,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捏緊了它,反複揉搓,玩弄,不給它喘息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聽到頭頂上響起淩薇悠然的聲音:“正是他。”
她轉身對江沐清說:“就是他,還請江姬允我将他帶走。”
江沐清沖身旁的獄卒擡了擡下巴,獄卒忙不疊的過來,拿着鑰匙解開崔知衍腳上的鎖鍊。
在崔知衍腳鍊解開那一刻,裴父仿佛解脫一般,發出一聲低歎,随後久撐着的軀體再難負荷,渾身失去力氣,向後仰倒在崔知衍懷裡。
崔知衍反應過來,慌亂的抓住淩薇的衣角,下颌哆嗦着:“淩薇……救救我父親……淩薇……你将他也帶出去。”
淩薇轉頭看了歪坐在地上,緊緊抓着自己衣角的崔知衍,對上他迷蒙的眼睛,
她緩緩的問:“你是在求我嗎?”
淩薇每一個字都說的極慢,像是隔了半響才從口中吐出一個字般。
也或許,她其實是正常的在問,隻是崔知衍自己所處的時空仿佛時速變慢了,周圍的一切都那麼慢,這一刻那麼的漫長。
就如剛剛等待淩薇回答時漫長的寂靜,以及剛剛父親的哭聲一般,全都變得那麼的緩慢。
漫長到崔知衍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軀體。
它在抖,在顫。
想求饒,想下跪,想要祈求她的憐憫。
好在崔知衍克制住了。
淩薇也并未等他回答,就像是從未問過他剛剛那句話一樣。
她直接了當告訴江沐清:“江姬,還請允我将此翁一同帶走。”
江沐清既然能放崔知衍,便能放他的父親。
她揮手喚來幾個小卒,解開裴家父子腳上的腳鐐,将這二人在其他男人們羨慕畏縮的目光中帶出了監牢。
淩薇來的匆忙,并未帶家中仆從,江沐清便好人做到底,讓小卒将虛脫的裴家父子架上淩薇的馬車。
淩薇道:“江姬,承蒙姬之援手,在下定當銘記于心,容後圖報。”
江沐清笑着說:“吾亦盼與姬同舟共濟,此等微助,何談恩義。”
淩薇心知肚明,江沐清利用職權為自己行方便,不圖小禮,為的是結交淩薇這個人脈,将來若她有需要時,淩薇也能像今日的她一般行方便。
她心中有一絲迷茫一閃而過。不知為了車裡那個渾身髒污的男人,失了做一個純臣的機會到底值不值。
但很快,她便想起崔知衍那日那句“婦人之仁”。
她深深向江沐清拜了一禮。
借此機會,她與江沐清結了線,有了牽扯,非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