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薇揣着崔知衍母親送來的手書,想了很多天。
這張手書被淩薇掖進了衣袖内側的口袋裡,待她終于想起來,将信件拿出來想再看一遍的時候,發現信上的字迹已經暈開了深深淺淺圈痕。
信上“知衍吾兒”四個字,筆畫邊緣洇散,墨水交融,橫折與豎勾攪成一團,成了一攤混沌的墨污,哪還有半分端莊模樣。
知衍。
崔知衍。
書房内靜得隻剩淩薇輕微的呼吸聲,她手指輕顫抖,觸碰上這兩個字。
刹那間,時光仿若倒流,眼前的書房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春日爛漫的杏林。
彼時,她初為公主府女官,受命去禮部領節禮,公主并不受寵,早年還有與蠻夷為質的經曆,連帶着淩薇這個公主女官都備受冷落,等了許久也不曾有人理會,隻讓她明日再來。
僵持半晌後,淩薇終究還是無奈妥協,氣鼓鼓地轉身離開。
她那次是第一次為長公主外出辦事,雖然領的是不重要的福橘,便是她将福橘吃完公主也定然不會在意,可她自覺差事不利,辜負公主的信任。
淩薇不想直接回府被公主瞧初端倪,跑到禮部外杏林中平複心頭的憤懑。
不經意間瞧見了一群争執的貴人,其中有道清隽身影吸引了淩薇的目光。
崔知衍彼時初入禮部,身作普通官員的青服,衣角随風輕拂,身姿挺拔如松。
他對面站着幾位禮部大官,甚至還有皇子。
對方是腰金拖紫的王公貴人,可他神色從容,卑不亢地應對各方诘問,出口的話條理清晰、句句在理。
身居低位卻敢于與高官們據理力争的崔知衍仿若自帶光芒,叫人移不開眼。
淩薇瞧得有些癡了,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勇氣。
她攥緊拳頭,轉身大步流星地折返禮部。
這一回,她全然沒了方才的怯懦,撸起袖子,杏眸圓睜,直将那發放節禮的小吏罵得啞口無言,隻得乖乖将節禮交給淩薇。
淩薇接過裝滿了寓意吉祥的福橘的匣子,心頭暢快無比。
再度路過杏林時,大官、皇子們已然散去,隻剩崔知衍手握書卷,閑适地站在漫天飛花之中,仿佛從詩畫裡走出來的翩翩公子。
淩薇滿心的歡喜急需宣洩,想也沒想便快步走到崔知衍跟前,盈盈一笑,脆聲道:“多謝公子!”
崔知衍似是有些訝異,挑眉看向她,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淩薇被瞧得雙頰绯紅,愈發局促,慌亂間從匣子裡掏出個福橘,遞到崔知衍面前,結結巴巴地解釋:“公子,我方才與那小吏吵了一架才拿到福橘,現下口幹舌燥的。想必公子剛剛也費了不少唇舌應對,這福橘清甜,給你解解渴。”
崔知衍愣了一瞬,旋即展顔輕笑,接福橘時指尖不經意觸碰到她的,溫熱的觸感讓淩薇柔心跳陡然加快。
後來和崔知衍因長公主大婚又有了幾次接觸,淩薇才知道他是新科狀元郎,家世不輸王公貴族,隻是其不願走承蔭的路子,才會來禮部做一青袍小官。
崔知衍才情卓絕、品性高潔,端的是世間難尋的佳公子。
接觸的時日久了,情愫暗生。
她便不知不覺中動了心。
淩薇也知要将這份喜愛埋在心底,可心裡陰郁角落愛意滋攀,逐漸便扭曲的形狀。
崔知衍與她說話時,她便總是想,這樣風流醞藉的翩翩公子,不知将來會便宜了哪家的姑娘。
她知道自己是抛頭露面的女官,很難嫁入高門,崔知衍再好,也很難是她的。
但她心中又總是不甘,難免郁郁寡歡,這份情意不知不覺的便被公主發現。
長公主說她不甘心是因為沒得到,若是得到了便會放下。
還給了淩薇一瓶藥。
淩薇拿着那瓶藥,也如現在拿着這張手書一般,猶豫了很久。
她過往的經曆告訴她女兒家需保持貞操。
可公主說那些都是騙人的鬼話,若她不先下手為強,崔知衍成婚後就成别人的了。
公主問了淩薇一個問題,若崔知衍已成婚,她是否能克制住不喜愛崔知衍。
淩薇不知道。
公主便說:“不知道就是不能。既然如此,不如你先得到一個幹淨的崔知衍,總比他婚後你還與他勾搭糾纏,搞那些烏七八糟的污穢事要強。”
淩薇還是下不了決心。
直到她看到崔知衍和某家小姐面對面說話,心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于斷了,她用那瓶藥得到了崔知衍。
她做了完全的準備,因而事情倒是順利。
就是崔知衍的那處與他的臉頗不般配,淩薇着實疼的厲害,恍惚中有種被公主騙了的後悔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