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如果她生氣了，我會道歉，但我不覺得自己錯了。你們不合适，分了吧。”

小魚：“？”

昭昭：“剛剛樓道裡的事，我全都看到了……你難道以為她很好受嗎？你知道那本畫冊在她箱子裡躺了多久嗎？你知道畫冊為什麼會被撕碎嗎？你知道她為什麼創作不出來作品了嗎？你知道什麼？不知病竈，就想動刀，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愚蠢的醫生！”

親友的怒火，遠比小語本人來得激烈。

昭昭說着說着，自己眼眶紅了，她猛地側過身，“離開她，你隻會給她制造麻煩！”

她凝望着陰沉的天空，那粉色的兔耳發帶在風中微微晃動。她流淚了，但不是為了自己。

他第一次正視這個看似沒心沒肺的女孩子，“我确實……不了解她，但我和你一樣擔心她。她其實不想扔掉那本畫冊，你沒看出來嗎？堕落的自由不是自由……她不願看到夢中的小魚被囚，但她何嘗又不是自己把自己囚住？”

昭昭：“這個我會想辦法，用不着你操心。”

小魚：“做不到。她是我喜歡的人，我不可能視而不見。”

“……喜歡？”昭昭笑了，她轉過臉來看他：“可别了，任何人都可以喜歡她，你不可以。”

小魚托腮：“從我們見第一面起，你好像就一直對我抱有惡意。我不明白……我們以前認識？我得罪過你？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說吧。”

昭昭：“直說？那感情好，我也憋得夠久了，我一直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你幹脆在今天一并回答我好了——”

她向他走近，小魚反感地後退，正當他要說什麼的時候，昭昭的臉頰皮膚竟如同陳舊的牆皮一般，紛紛往下脫落。

他驚愕得一時忘了反應，不由自主地凝視着她皮膚之下，那令人頭暈目眩的馬賽克。

馬賽克張狂地流動、變幻，她整個頭部都扭曲了，聲線也變得失真。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你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嗎？你是以什麼身份來接近她？海神，潛行者，畫家，還是一個失憶的小孩？當你強行走入她的生命中，你能帶給她的究竟是痛苦還是歡愉？”

她的聲線是扭曲失真了，但說的話卻像一把破開虛妄的真實之劍，狠狠刺在他的心上。

小魚猛然意識到，昭昭認識他，并且非常熟悉。

“你說你愛她，但你真的愛她嗎？參與你的過去、與你結成契約、與你相戀你的愛人，究竟是什麼人，你想過嗎？你的那一堆山盟海誓能兌現嗎？能嗎？如果這些問題你都回不上來，我憑什麼相信你，小語憑什麼跟你走，憑什麼愛你？！”

他被逼問得節節敗退，一個字都答不上來。她問的這些事，他都不記得了……

但随着她激烈的質問，似乎有什麼情感要從胸膛中噴湧而出，激蕩的記憶化為海嘯沖擊意識的彼岸，他感到一陣眩暈。

天旋地轉中，他看到了一個殘缺的世界。

随後，那個世界在眼前破碎，紅色的海水湧出記憶的迷霧……

小魚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痛苦地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這一切……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昭昭的馬賽克臉上看不見五官，但小魚仍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目光。她在注視着他，似乎還想要再說什麼——

“昭昭。”

一個聲音從背後忽然響起。

小魚回頭看，隻見小語站在不遠的地方，平靜而漠然地看過來。

看到她出現的一瞬間，他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又都堵在心裡無法述說。

昭昭身體僵了一瞬。

她沒想到會被抓包，明明小語剛剛下樓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還找到這裡？

再回頭的時候，那昭示失控的馬賽克已經消失了，她恢複了那副天真可愛的樣子，笑着對她招手：“呀，你來了。我們正聊天呢，其實他還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小語走過來，在兩人身側站定。她當然不可能信昭昭，即使她不知道倆人聊了些什麼，但空氣中彌漫的氛圍就已經能讓她猜出一二了。

但她沒說話，隻是輕輕地拉過她的手，沖小魚抱歉地點頭示意，随後帶着她離開了天台。

樓道中，小語扶着扶手下樓，她剛剛走了太多路，扭傷的腳有點疼。

昭昭心裡有點慌，老老實實地垂頭不說話。樓道裡安靜得有些過分了，讓她有種自己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錯覺。

忽然，小語說：“我哪裡也不去，就留在這裡陪你，陪老師。外面的世界沒有你們……太寂寞了。”

昭昭：“……哈哈，那太好了！我就愁那小子把你拐走呢！聽到你這麼說，那我就放心啦！”

她興奮地蹦起來，仿佛瞬間恢複了活力。然而，嘴角不經意間的微微下垂，依然洩露了她内心的真實想法——那是一個努力擠出的、牽強的笑容。

她們回了各自的房間，小語開始收拾自己瞬間變空了很多房間，然後坐在窗口發呆。

昭昭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的臉。

一塊皮膚從她的臉上剝落，随即第二塊皮膚從手上脫落，第三塊皮膚從脖子上脫落……頭發脫落了，眼球也脫落了……那粉飾太平的表象如同融化的蠟燭從她身上剝離，唯有那炫目到惡心的真身——V.E生命體——如堅固的燈台，醜陋而真實。

她是假的昭昭，卻困住了真的小語。

她伸出手，摸了摸鏡子，她的手也是一團流動而閃爍的馬賽克。

“*&……%￥#@？”

（如果是真正的昭昭……她會怎麼做？）

“@#￥%，&*%￥￥%？……&*？”

（是任由她沉淪，還是引導她回歸殘酷的現實？……我做的是正确的嗎？）

“￥%&&%……&*%￥￥%……”

（在虛假的人身上投入真實的情感……你還真是死性不改……）

一牆之隔，兩個世界。

小語又拿出了自己的筆記，開始在上面畫草圖列材料。最後她圈出了一項材料，這是她必須拿到的東西。

隻有拿到那個東西，才能做出讓船漂在水面上的塗層。今晚得去一次教堂地下倉庫……

不對，那邊在舉辦主教的葬禮，倉庫應該會人來人往的，估計沒法混進去偷東西。

……還是等葬禮結束再去吧。

定好計劃，她收起筆記本，又開始發呆。

外面下雨了，陰沉的雨霧籠罩着大地，宛如輕煙，又似薄紗……

真好，下午不用去掃地，可以在床上睡一覺。

她的思緒漫無目的地飄蕩，腦海中浮現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幻想。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笛音打斷了她紛飛的思緒。

那音色優美、空靈、纏綿……卻又帶着幾分孤寂和冰冷，就像這綿綿不絕的雨霧。

小語聽着聽着，那笛音伴随着雨霧，一同浸入了她的眼睛裡，她的心裡。

她忽然站起來，帶着一把傘出門。

她要去找那個吹奏長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