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語按着太陽穴,痛苦地說:“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這些。我不喜歡記不完的數據,報不完的錯,永遠被卡資金的方案,一群人沒有理想信念的人互相抱團,勾心鬥角,最後端出一坨狗屎說這是他媽的前沿科技,隻是技術還不成熟……我讨厭這些!我做不好研究,我根本沒有辦法從心底熱愛它!”
祁煜:……
光是聽她這麼說,再想到在淺層記憶區她在電話裡罵同事,半夜還被叫到實驗室裡處理問題,就已經完全能想象她的團隊平時工作都是什麼樣子。
一細想,就感覺要犯狂躁症。
“對,你喜歡自由,你喜歡藝術,但是這些能帶給你什麼?這個世界就是巨大的角鬥場,一切都要為了生存讓步!”
“你不愛學術,但這恰恰就是讓你在這個無情的世界裡生存的最鋒利的武器,這就是命運。你要拿起你的武器,去鬥垮你的敵人!”
傅秋語痛苦地問:“你們有沒有想過,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不想整天鬥來鬥去,我隻想平穩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下班後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父親怒罵道:“我們傅家怎麼會生出你這種沒出息的女兒?果然還是小說寫多了,整天腦子裡都是什麼自由啊理想啊信念啊這種軟弱的東西。你不鬥他們,他們來鬥你!……傅秋語,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按我說的做!”
祁煜:嗯?
直覺告訴他,接下來他們要說的,這很有可能是導緻她最終崩潰不想活的原因。
傅秋語:“我不能!!”
她要瘋了。
她在深層記憶區裡的狀态本來就不穩定,被這麼一刺激,她的情緒急速滑向崩潰的邊緣。
無數魚鱗狀的燙傷再度出現,她好疼,每一寸肌膚都好像被刀割被火燒那樣疼。
電視機裡,她的母親冷漠地說——
“出了事故,總要有人負責。隻要把他推出去,你就能全身而退……按我們說的做!!”
傅秋語的頭要裂開了,她近乎嘶喊地說道:“這是我們所有人共同釀成的苦果,包括你們也有份!我們怎麼可以……怎麼能夠把錯都推到他一個人的頭上?!不能那麼做!!”
她痛苦地抓着頭發,“我剛工作時什麼都不懂,是他一直帶着我,教導我,什麼事都替我頂着。他是我的上級,但也是我的導師,我怎麼可以落井下石!”
“你不做,有的是人做。隻要你出席指證,這件事就和你沒關系!傅秋語,你被感情迷惑了頭腦。我一直教導你,情感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你隻要用理智去思考,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明哲保身,才是一個聰明人該做的事。”
“啊……哈哈哈哈哈!”痛到了極點,傅秋語卻忽然笑了。
暴烈的情緒在胸膛中沸騰,讓她的心髒也開始抽疼。
她好疼,身體沒有一處地方不在疼。
頭好疼,心好疼,身體好疼……在這個世界上活着,每時每刻都是這麼疼。
受她的情緒影響,整個洞裡的電視機開始瘋狂地跳閃畫面。
畫面實在跳閃太快了,祁煜看不清上面到底是什麼,隻能聽到猛烈的爆炸聲、尖銳的救護車的鳴笛聲,還有無數崩潰嘶喊和憤怒争吵的聲音。
傅秋語放下了撕扯頭發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電視屏幕中,父母那張冷漠到刻薄的臉映在她眼底,她無比失望、厭惡地說:“如果那麼做了,我不止是不能做聰明人,我連個人也不能做了。”
“爸,媽……你們曾經被人迫害,現在卻讓我用相似的手段去迫害别人……這是你們的報複嗎?你們對這個無情的世界的報複?那你們報複錯對象了……”
傅秋語的思緒已經完全混亂了,好像已經分不清時空。
劇烈的痛苦中,她感覺自己回到了某個時間點。
她感覺自己似乎是應該哭的,可是她的眼淚已經在那個時間段裡哭盡了。
傅秋語恍惚地說:“老師……老師,對不起,是我沒有看管好實驗室……歸根結底,導緻實驗室洩漏的罪人是我。你是真正有理想的人……不應該在這裡倒下。還有辦法……一定還有辦法……我去請律師。這從來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傅秋語的父母冰冷地笑道:“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傅秋語的記憶又錯亂了,她忽然驚恐看着四周:“這是哪裡?!”
太陽穴突突地跳,她按着太陽穴,說道:“……我得找老師商量接下來的事,希望他還撐得住這個打擊。”
說着,她往前邁了一步,那條受了傷的腿卻忽然一軟,她摔到在滿是紙片碎屑的地上。
電視機的畫面突然在此刻停止跳閃。
一段新聞占據了中央最大的那塊屏幕,藍色的邊框下方标着顯目的打字,中央的畫面上的人臉被打上了馬賽克。
新聞的畫面和聲音斷斷續續,但足夠讓人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麼:“1月21日……陳革教授被發現在家中自殺身亡,終年52歲……現場留下遺書,遺書中他承認……一切對他的指控,均為事實……在任職期間,他與第三方神秘機構存在大量交易……最終導緻實驗室洩漏……”
“……”傅秋語的眼淚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她的臉埋在紙屑裡,大顆大顆的淚水湧出。她的喉嚨裡發出脆弱的嘶鳴,如同幼獸絕望的悲泣。
“哈!……一切指控,均為屬實……哈……哈哈哈哈!!”悲痛到了極緻,傅秋語竟然哭着笑了出來。
她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地上。
“蠅貪蟻腐,沆瀣一氣,上行下效,鼠雀橫行……惡心……惡心!!老師……你的理想,我從不認同。可是……你不應該是這種結局……”
新聞停止播放。
傅秋語父母的臉再次出現,他們俯視地上那個頹靡的失敗者——他們的女兒——露出勝利的微笑。
“傅秋語,我早就說過了。無論你願不願意,總會有人去做。事實證明,我們是對的。你總不能指望上頭站出來搞定這件事。東窗事發,洩漏出來的放射性物質污染了那麼大片土地,死傷那麼多人,總得有人擔責任。”
“說起來,你跟了陳革那麼久,也算是他的關門弟子了,他手中的一些核心資料,你應該多多少少知道……”
傅秋語:“……所以呢?你們想表達什麼?”
“路,我們已經鋪好了。隻要你肯回去,陳革的位置,就是你的。”
傅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