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崎航平顫抖的聲音響起,他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怎麼會呢,我們可是鄰居啊,白水鎮上還有我爸爸的好友啊,四井叔叔還熱情地招待我們呢。什麼詛咒,我根本就沒見過啊,是偶然遇上的風暴才讓我們失散的!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
“如果沒有咒靈,那你剛才又是在和什麼東西戰鬥?”夏油傑問。
男孩撕扯着自己的頭發,血迹從滿是傷痕的指尖滲出,眼淚一顆顆從他眼角滲出,“不是的,是我看錯了,這個世界上沒有鬼,也沒有怪物,是我在說謊,我是個騙子,那些話都是吓你們的。”
“你不是騙子”,塞拉踢了一腳咒靈的屍體,“我們都看見了。”
月崎航平身體抖得厲害,雙眼通紅,“别說了!”
“别說了……”
“這樣的話,不就是我害死爸爸了嗎?”
他捂着臉悶聲哭了起來。
出生之後,他就因為自己那份異常的天賦飽受非議,連累得父親也被旁人排擠。本以為,閉眼不看、塞耳不聽,裝成正常小孩的樣子,就能躲開人群冰冷的惡意,卻還是為爸爸帶去了詛咒。
神明大人如果沒有給出這份天賦就好了。
如果他看不到咒靈,沒有這種奇怪的能力,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不,不是你”,夏油傑低頭看着他,日光從他背後打下,為他披上一層輝光,他的神情冷酷而崇高,“害死你父親的是對你施加詛咒的猴子。”
他伸手按上月騎航平的肩,語氣中充滿了甜膩的殺機,“他們應該得到懲罰,我看,讓他們被自己豢養的神明所殺是個不錯的主意呢。”
月崎航平哭得抽抽搭搭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沒有對夏油傑的話做出反應。
“我想,在複仇之前,他也許更需要填飽自己的肚子”,塞拉看着面黃肌瘦的小孩,他可能已經幾天沒吃飯了,“而且,複仇的話要回頭吧,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不先去看看那個千早婆婆嗎?”
“完全不影響”,夏油傑眯起那雙狹長的鳳眼,“隻需要把那個風暴咒靈放出來。”
他将手一擡,指向那茫茫的大海,“讓它沿着這個方向,殺光見到的人類就可以了。”
一片肅殺之氣漫溢在天地之中,此刻的夏油傑,仿佛化身為舉起屠刀的複仇男神,要在這無邊的海裡掀起一場名為肅清的風暴。
夏油傑在生氣。
塞拉看着夏油傑的背影,默默體會着,他在為了月崎航平的遭遇而生氣。
坦白地說,她不能理解為什麼要因此生氣。人類的生命本就短暫而脆弱,即使沒有這場風暴,也随時會因為車禍、疾病、暴力而死亡,這些死亡在塞拉看來并沒有什麼區别。但對于夏油傑這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總是會對自己在意的事耿耿于懷。
“沒關系的,塞拉你隻需要跟我們一起去找千早婆婆就行了”,夏油傑長吐一口氣,似是平複了内心激蕩的情緒,“不用出手。”
“我不能殺人,抱歉”,塞拉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我是神的工具,隻能聽取神的旨意行動,違背一次已經夠了。”
“我知道的”,夏油傑輕輕應和了一聲,又忍不住笑起來,“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你那種不用獨立思考的狀态呢。”
“人啊,一旦思考就會堕入地獄,永遠淪為思維的奴隸,憑本能做事反而更自由呢。”
“但是塞拉,這樣真的好嗎?”
塞拉歪了歪頭:“你指什麼?”
夏油傑緩慢地睜開眼,粼粼波光在他的眼中泛起,仿佛人生剪影一幕幕在其中閃過。
“能否成為咒術師是生下來就決定了的,被選中成為咒術師的人是不幸的。他們能看到咒靈,是咒靈的第一攻擊目标,與此同時,能徹底消除咒靈的,也隻有咒術師。從出生起,他們就被賦予了祓除咒靈的能力和任務,并将為了這個任務賭上餘生。”
“哪怕是咒具,也統統來自咒術師術式和身體。”
“叢生到死,身上的每一點價值都被榨幹了用來祓除咒靈。咒術師好像就是人類這個群體專為針對咒靈而設計出的工具一樣。”
“可是沒有誰注定應該成為工具。”
“咒術師如此,你也一樣。”
【在這短暫有限的生命内,按自己的想法去活吧。】
這一句話,他沒能說出口。
塞拉望着夏油傑的側臉,一時無言。
夏油傑閉上了眼,那些話語曾長久地壓在他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口氣說出來後,反而讓他輕松了些。
“算了,一些胡話,你當沒聽過就是了”,他擺了擺手,恢複了平靜。
“這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嗎?要把咒術師拯救出這種境遇?”塞拉低下了頭,低聲道。
“不,沒那麼偉大,比那單純得多,我隻是想殺光普通人而已。”
可是誰又來拯救你呢?塞拉默默想着。夏油傑想要憑一己之力改變咒術師們淪為工具的命運,可這個舉動本身,也讓他成為了這個宏大目标的工具之一。在殺光普通人之前,夏油傑隻會為了這個任務将自己燃燒殆盡,就像咒術師為了祓除咒靈将自己燃燒殆盡一樣。
所謂的命運,哪有那麼好改變的呢?
你以為憑借着自我意志踏上了另一條道路,殊不知那個名為命運的怪獸早在道路的盡頭張開了大嘴,等着人們一次次地自投羅網。
就像媽媽頭也不回地丢下了神一樣。
神救不了媽媽。
我能救你嗎?
“先去千早婆婆那裡,其他的回去再說”,塞拉看向夏油傑,堅定了語氣,“我們來這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不能本末倒置。”
夏油傑被她倔強眼神盯着,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塞拉蹲下身,按住月崎航平的肩,“你沒有見到你父親死亡的場景吧。”
“那他就還有存活的可能!”
月崎航平隻是埋頭,一味地哭着,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傳出“咕噜咕噜”的聲音。
“先帶你去吃飯,我們來的那條船上有準備應急食物。”
塞拉将月崎航平一把拉起。
“可是……出不去的。”
“結界是為了困住咒靈設下的,咒靈消失了,結界也會跟着消散的”,真奈美笑着說。
“不消散,也有的是辦法打破”,塞拉冰藍的眼中閃着淩厲的寒芒。
真奈美和月崎航平乘上一隻鹈鹕,夏油傑和塞拉乘上另一隻。
“你知道他父親的生還概率很小”,夏油傑說。
“但并不是不存在”,塞拉直視前方,“如果你放出咒靈沿着那方向一路殺了過去,把他的父親殺死了怎麼辦呢?”
夏油傑垂下眼睛,“那種東西,本就沒有必要存在。”
“父親嗎?有的父親可能确實不應該存在,但并非全部吧。對那個孩子來說,失去了父親,會很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