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淩卻下意識給南序讓開了一步。
擦肩而過的體溫。
他的腦海裡突然響起奧維憤憤的咒罵,說南序很擅長用迂回的方式達成自己的目的,他被騙了好幾次。
他當時還在心裡百無聊賴地回複奧維,有沒有可能是你腦子不好比較好騙。
他忽然在親身體驗後明悟了這一點,比如剛才明明是南序不耐煩再和他相處了,可是隻要南序露出一點點包裝好的、溫和的請求,他就乖乖讓了路。
一模一樣的套路,他居然和奧維那個蠢貨一樣上了當。
季淩感覺自己應該生氣,卻奇異地生不出一點脾氣。
沒關系,南序是個聰明人,才能讓這場遊戲更有趣。
*
青玉色的月亮貼在深黑色的天空背景上,帶着淡淡的毛邊感。
實驗樓銀色的外表在夜色下也籠上一層不真實的感覺,像是遊戲裡要發生怪談的建模。
南序披着毛毯微蜷在實驗室外頭等候間的沙發椅上,抱着一個枕頭,半張臉埋在柔軟的棉麻面料上,阖着眼。聽見細微的響聲後,立刻睜開眼。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來的人放輕聲音。
謝傾停在門口。
南序一睜眼的眼神就很清明,甚至有幾分防備的謹慎,但眼白上又有些疲憊而爬上的紅血絲,他一時間難以判斷南序到底是睡着了醒來還是一直清醒着。
南序揉了揉眼睛,望向靠近天花闆處鐘表上的時間。
淩晨兩點鐘。
陰間時間。
謝傾一身修長的黑色大衣,肩膀處凝結了霜露厚重的水汽。
“我來補實驗。”謝傾解釋。
果然世界上隻有實驗沒有階級,平等要讓所有人熬大夜。
南序也是守在這裡等實驗結果。
一個流式細胞的實驗。
不太清楚有沒有哪位會起早摸黑地内卷搞霸淩,但萬一真的有人半夜三更來破壞他的樣本,就會令他的實驗功虧一篑。
為了防止這種現象出現,南序索性住到了實驗室等結果。
實驗室的暖通系統低調運作,維持在一個令人不會感到寒冷,也不會感覺溫暖的地方。
南序剛才隻是眯了會兒,輕微的風吹草動就可以令他醒來,現在困意消散了一些,他隔着休息室和實驗間的玻璃阻隔觀察換了實驗服走進去做實驗的謝傾。
太遠了,沒辦法看清對方的實驗步驟偷師,隻能看到對方低頭在操作儀器的模樣,謝傾的骨相很立體,線條淩厲流暢,不過深夜的夜色太過濃重,反而模糊了他身上的界限感。
南序收回了視線。
謝傾收拾完實驗台走出來,脫掉實驗服挂在衣架上,回頭朝南序說話,開玩笑的語氣:“不放心我?”
他注意到了南序先前在看他,故意把那誤解成南序是不是在防着他對自己的實驗做手腳的意思。
南序還抱着抱枕,稍微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靠着椅子。
“唯一有機會成功的樣品,比較寶貝。”
對方語氣很柔和,神态很自然,謝傾也輕松地反問:“哦?是嗎?”
他不再尋找話題,有分寸地選擇了一個不會令人感覺到冒犯或者僭越的距離坐下休息。
淩晨四點。
有謝傾在,就算對方抱臂閉着眼在休憩,仍然存在感分明,南序更加不可能放任那種危險在自己身邊發酵而産生困意,他清醒地刷新着手機上的新聞。
聯邦降息預期信心降低、巴克納州爆發集體罷工事件、《通脹削減法案》修訂……外面世界的消息狂轟濫炸,随時可能搖身一變成為金融、法律或者文學考試卷面的一道題目。
南序對着雪白的牆壁出神,構思完宏觀經濟學結課論文的題目和框架。
差不多到了時間,他瞥了眼似乎在淺眠的謝傾,盡量輕手輕腳地擰開實驗室的門把手進去記錄下實驗結果。
門以非常微小的動靜關上。
謝傾的眼神若有所思。
南序在操作的中途,謝傾也走了進來,對比他因為擔心做錯步驟而小心翼翼的動作,謝傾效率極高,幾乎和他一個時間完成。
謝傾低沉的嗓音因為一晚上沒休息好略顯沙啞:“成功了?”
南序得到自己想要的數據,心情挺好地點了下頭。
“恭喜。”謝傾拖長語調,瞥了眼外面的天色,轉頭看向南序。
他一低頭盯着人時,會勾起唇似笑非笑,唇線柔和的弧度和緩了立體五官的鋒芒,那股蔫壞兒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這回可以一起走吧。”
這句話說的很有意思,點出了南序上回找東西拖延時間再從後門走開可能是故意的,但又沒有過分直白。
這位大少爺很擅長用模棱兩可的話語拿捏别人的心理,
上一回溜走是怕摻和進原書的劇情徒增沒必要的議論,現在這個淩晨的時間點一般不會出現什麼意外,再加上通宵的疲憊,南序懶得再和心眼子多的人動腦筋。
南序低低“嗯”了一聲。
把大門落了鎖,因為有人走過,通道并不黑暗,聲控的白熾燈對于一晚沒休息的人甚至有些刺眼。
謝傾跟在南序身後,不再特意搭話。
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沉穩冷靜。
謝傾落在南序後頭,無聲地在丈量着距離。
才幾天沒見,不知道他得罪了這位同學,怎麼距離感又強了一點?
走出實驗樓,天邊的月亮殘存了一道指甲蓋印在紙面上一般圓弧型的痕迹。
“我先走了。”
謝傾不住在宿舍,南序有理由和他分開了。
仍然是大家本來應該在睡覺的時間,架不住就是有零星幾位陰間作息的同學會碰巧經過。
隔壁實驗樓敞開的窗戶,裴嶼脫掉潔白的實驗服,從衛生間用冷水抹了把臉出來,倚靠着窗透氣。
他的睫毛、發絲和指節還裹挾着幾滴尚未滴落的水珠,風一吹,冷水的溫度更加刺骨,快要結出一層薄薄的霜,書本也被洇濕了一小圈深色,瞬間令人清醒了幾分。
舒逸塵上回在實驗樓被人斷電犯了幽閉恐懼症之後受到了驚吓,連着發了幾天的低燒請假住院。裴嶼白天幫舒逸塵補習落下的功課,隻能利用晚上的時間再次熟悉自己的課業。
病床前有特招生詢問舒逸塵是否真的和謝傾有什麼關聯。
他的竹馬猶豫地搖了搖頭,說其實南序也在。
南序明明在,卻可以完美地隐身,把其他無辜的人推到台前遭受非議。
地平線上的魚肚白掃除了對面實驗樓黑魆魆的陰霾。
裴嶼的視線裡映出南序和謝傾一前一後從對面樓裡出來的身影。
他的臉上閃過一抹輕蔑嘲諷的神色。
極為淺淡,和晨間的煙氣一樣倏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