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還是需要讀一些文學,這是孟元在這件事上總結出來的道理。
她眼下才曉得自己會錯了意,而且是錯上加錯。這下子她漲紅了臉,倒不是為着害羞而是為着急迫,她嚴肅地、極盡疑惑地問道:“怎麼會有人這麼想?”
魏清明隻當她是場面話,急忙打了個哈哈道:“自然不是,都是他們胡謅罷了。”
孟元默默地看着魏清明當她是遮掩的那副“我懂得的”神情,默默地拿起酒盅一飲而下平一平震驚的心緒,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道:“他們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帝座的...女兒?”
魏清明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心裡拿不定她到底是不是這個所謂的遺珠,卻還是坦然道:“無論這樁風聞真假與否,它的目的都是诋毀帝座和玄陰宮。”
“冥界之帝制乃是傳賢不傳親,但此制并未有任何明明白白的旨意寫下,而是當年地藏菩薩擇帝座為大帝時說過的一句話,雖有謄錄,卻無實旨。史官錄下卻不知此話到底當不當得旨意,故而...有人鑽了這個空子。”
“他們言孟大人您年歲輕卻至此高位,一路平步青雲皆是帝座之意。”魏清明道。
孟元随即明白了此中的彎繞,不曾想這卞城裡的人竟大膽到了如此地步,隻差臨門一腳的功夫就該定了罪被萬民唾棄,如今給他們認罪伏法的機會竟仍是執迷不悟,甚至還想抹黑帝座。
她心裡湧上來一股火,冷聲道:“他們想讓天下人覺得帝座實則想違背地藏菩薩的意思,将帝位傳給自己的後人,如此來擾亂民心,好讓他們的謀逆看起來正當些?荒謬!”
魏清明懇切地、狗腿地道:“若是新帝如孟大人這般英明,帝座便也不算違背了菩薩的意思,畢竟菩薩沒有明旨。”
孟元本想無視他的這番阿谀奉承之話,想了想後還是回過頭來正聲道:“我不是帝座的女兒。”
她曾在玄冥口中聽到過魏清明這人,知道他算玄冥的半個心腹。
魏清明的臉色有如人界的一個民俗川劇變臉千般變化的變了一陣,不是女兒,那麼便是...他随即了然,了然之中又夾雜着些疑惑,疑惑之後又了然,最後慨歎道,原來咱們這位清正自持冷酷而看似無情的北陰大帝,實則喜歡的是養成型的。
他咳了一咳,向孟元颔首表示自己記在心裡頭了。
他轉而斂容道:“孟大人之言不錯,他們的确是沖着帝座去的。而今要緊的不是破案,就算得不了那魚符案子也已經明了。要緊的是民心何在,切不可讓妖言惑衆,不論是奉地教的教義,還是您和帝座的關系,樁樁件件都是為了民心。若民心倒向六閻王,那麼即便我們将他繩之以法,卻也不算是赢了此仗。”
他頓了頓,道:“還有,如何處置他,也關乎民心。”
簡而言之,如今争的就是民心。處置一個人是簡單的,但是民心卻是不易争的,孟元明白這個道理。此事,很棘手。
她歎了一口氣,遠目向浪濤洶湧的濁黃江水,一粒石子要麼在江水之中沉了底,要麼被江水裹挾着前行不知向何處去。酒盅之中的漿液變得有些苦澀,她道:“且等我想一想。”
魏清明默了片刻,正顔厲色道:“此事,孟大人須盡快定奪。他手中有兵,如今風聞已出,兵變不過幾日之事,不可有一絲松懈。”
他斂了眸,“孟大人如何做全憑自己心意便可,這是帝座的意思。”
孟元愣道:“有兵?”魏清明颔首:“守卞城的付将軍,想是已經投了他了。”
她手裡的酒盅晃了晃,事情并不如她起初想的那般簡單。
正當她皺眉着久留于焦灼之中時,魏清明又和顔悅色道:“但無論如何,孟大人定然平安,不必在此事上糾結。”
魏清明轉變語氣和态度的速度堪稱天下一絕,仿佛方才那個嚴肅說話之人不是他似的。
孟元向他報以一個牽強的笑容,然後嘴角又耷拉了下來。
“對了,這兒有孟大人的一封信。是冥吏部李大人的三公子遞來的。”
遞到她眼前的那封信捎來一絲熟悉的香味。孟元疑惑地接過,魏清明卻讓她回去了再看。
冥吏部李大人的三公子?
孟元心中有一個模糊的不确切的人的影子,直到她在那位冥吏部李大人的府上,遠遠地見了那位身着群青色袍服的、青絲用白玉簪子簪起的人的背影,那個影子仍是模糊而不确切。
他背對着她,修長白皙的手指撫過古琴的弦,輕輕一撥,流淌出自上古而來的仙樂雅音。
領着她進來的侍女退下,她在幽蘭圍繞的馥郁香氣中狐疑地瞧着這人的背影,心跳,變得有些兒快。
接到那封信的時候她十分疑惑,原是她不認得這位冥吏部的李大人又或是他的公子,如今一封書信來,信中倒是慨然寫到久仰她孟大人的學識才情如何如何,辭藻絢麗堆疊比眼前的魏清明魏大人的文風還要高出一籌。
她略費勁地讀完那封信,意思十分簡單,就是邀她去府上相見叙話,落款“李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