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赴完這個稱不上筵席的接風宴的第二日,便得了魏清明的來信,讓她去碧雲樓一起用午膳。
她雖在品級上和魏清明一樣都是四品,但由于他是地方的,按着俗成的規矩上他比她要稍低點兒。孟元原覺得和一位同僚一起用膳不是一件放松的事,尤其這位同僚年歲比她大資曆比她長,由旁人那兒聽起來還像是個古闆老套的人。
但到底是為了正事,她還是懷着一顆忐忑的心去了。
她尋到二樓約定的雅間裡,瞧着裡頭坐着一個着青衣的年輕男子,正遠目望着欄外東流的滔滔江水。她想着自己走錯了,于是又扭頭瞧了一瞧外頭的牌,的确是這雅間的名字“蘭閣”無疑。
她又疑心自己記錯了,重又從袖中拿出那張已經有些皺巴的字條,正辨認上頭的字的時候傳來一聲帶着笑的“孟大人”。
她驚訝地擡了頭,那青衣男子已經立在她身前,朗聲作禮道:“孟大人,在下魏清明,久仰久仰。”
孟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裡忽然又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她從前第一次在北陰殿上跪着的時候暢想着一件事兒,那就是北陰大帝其人到底是個長得什麼樣的白發老爺爺,如今再次見到一個完全與想象中不同的人,孟元覺得,有時候同神仙妖鬼打交道實在不太好,因為容易認錯人的年紀。
她有些艱難地将驚訝的神情換成一個溫暖的笑容,道:“我還以為我走錯地了,沒想到魏大人如此年輕。”
她以為魏清明大抵也有什麼容顔暫緩的術法,沒成想,他是的的确确這個年紀。
他如今九萬歲,三萬年前方有了資格參試的時候變一舉拔得頭籌,被玄冥欽點了到卞城任誡聽,期間恰好湊到卞城這位主司到了年紀告了老,他便又被指了升到主司之位,如此一來倒成了中央地方最年輕的一位四品誡聽,當然,這是在孟元來了之前。
酒過三巡寒暄半晌,二人也相互熟識了些,魏清明方才切入正題。
“此案人證物證具以準備妥當,隻是還差一物做最後的實證。”魏清明道。
孟元問:“何物?”
他伸箸指向木桌中央的一盤鲈魚,道:“魚符。”
冥界調兵遣将皆須用符,魚符右半符存于玄陰宮,左半符存于各将領手中,将領隻有遵玄冥的旨意從玄陰宮取相應的右半符後,此魚符方可調兵。
但冥界之中與旁的地方不同處便是十大地獄,地獄之外也須兵将看守。調遣地獄兵将之事是冥界内事,故而此事之魚符未分左右,隻留了完整的在每城駐紮的大營之中。若逢兵将調動,各殿閻王須奉玄陰宮旨意前往大營取出魚符,再行調兵之事。
“傲訓一案初定案時,主謀之人喚作王乙,家住卞城杏花坊垂雲巷。祖上是個小有名氣的武官,到了他爹這一代揮霍盡家财,家業凋敝。他的母親是魔界之人,照他的供詞來看,空智便循着他母親的這條路子找上了他,允諾事成之後給他金銀萬兩。”
魏清明說罷,問孟元是否知曉此事。
孟元點了點頭,她已将傲訓一案的卷宗翻看過,從卷宗上記着的來看,的确沒有什麼破綻。不過有關于這個魚符,卷宗上隻有寥寥幾字。
“他若想入無間地獄,須避開守衛的将士,故而最好的法子就是趁兵将調班之時潛入地獄之中,這調班可并非到了時辰換一撥人,而是有另一層意思。駐守地獄不是個好差事,故而當兵入營的總有一段日子要去地獄之中做此事,這一批下來了另一批再上,如此調換就易被人見縫插針。”
“而調兵就要用到這魚符,此符須閻王爺本人親自去取,否則是斷斷取不出的。那王乙沒有幻化成六閻王的本事,便待着卞城大營那陳大将軍出營的空晌溜進營中偷了出來。我們冥界的魚符有個怪處,便是上頭的法力能曉得到底是何人何時取了它的,隻須撚個訣就能瞧出來。”
魏清明笑了笑,“所以,那小子被審的時候,說自己把魚符丢了。”
孟元咂了咂舌,他們現在都曉得傲訓一事與六閻王脫不了幹系,于是她道:“所以隻要找到了魚符,就能直接知道到底是誰取的,可若真的如王乙所言是他幹了這些事,那位隻不過是在一旁指點的,那這魚符又有何用?”
“有用,因為此事絕非他能做的。他即便承了祖上的福有些修為武藝,但再如何也不能如此輕易進了大營裡頭又出來,更别說下無間地獄。頭一次下地獄的人連路都不認得,怎能如此順當地尋到了琉璃浮屠塔再全身而退?”
“所以我們現在覺得,此事是六閻王他自己做的,隻有如他一般修為之人,才能順利做完這些事還叫人不知不覺。至于那王乙,隻不過是他推出來了了此案的一個替死鬼。”
孟元蹙眉,認下這罪再如何也沒有活路了,到底是為着什麼才能讓他不惜放棄自己的性命?她記得卷宗上載着他的親族皆早逝,如今隻留下他孤零零一人了。
若說是為了金銀錢财,可是他連命都沒有了又去何處享用?正當她皺眉苦思之時,魏清明點道:“王乙是奉地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