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呵呵笑了笑:“依臣愚見,此事并非如此簡單。咱們這位大帝是在佛門裡頭待過的,登基二十餘萬年裡身邊沒有一個女子。她孟元雖是美人,但放眼天下古今絕非稱得上第一的。若單憑美色,不足以讓她到了今日的位置。”
六閻王擡了眸,眼裡閃着精光:“那麼依先生見,該當如何?”
“她甫一入玄陰宮,便被天宮二殿下收下做弟子。這蔺滄殿下看似閑散不拘,實則謹慎精明。收徒一事絕非湊巧,而是有意為之,這個意便是帝座授的。帝座有意指導教化她,曆了三劫封了冥君,而今又讓她入官場步步高升。這難道是宮牆深宅之中的女子所為?”
張先生一頓,有意賣了個關子。
六閻王爺在這陣沉寂之中微動唇:“難道真是...”
“隻有如此才說得通。”張先生斬釘截鐵道,“若她不是帝座的血脈,妖尊青岐怎能讓妖魔二界退兵不再起事?她一個卑不足道的彼岸花精如何能拜天宮二殿下為師,如何能在妖界全身而退,又如何能坐上誡聽司副司之位?”
張先生說到此處拍案而起,震得棋盤上縱橫的棋子皆跳了一跳。
他擲地有聲道:“王爺您何嘗想不到此處,不過是不敢想罷了!”
六閻王故将眉頭蹙在一起,疑惑道:“若她真是帝座的血脈,那麼她的生母又是何人?又為何生于那彼岸花海,且兩萬年裡都在孟婆那一處?為人父母者真真狠得下心将如此幼兒孤身一人抛在外?不對,不對,照本王看,定然隻是帝座一時興起看中她罷了!”
張先生激動道:“她的生母是何人不要緊,要緊的是她是帝座的血脈。王爺您想想,帝座而今近四十萬歲高齡,膝下無兒無女,亦無徒子徒孫,我冥界之帝位将傳給...”
六閻王打斷了他的話,佯裝怒目喝道:“地藏菩薩尊者曾分明講過,冥界君位傳賢不傳親,帝座之心冰壺秋月,先生你怎敢如此以小人之心揣度!”
張先生急忙起了身,眨眼間就在六閻王身前雙膝落地,拱手哀歎道:“王爺!此言我隻能與王爺說啊!正因如此,帝座才會将她隐于彼岸花海之中,兩萬年父女不相見更是為了讓人信服二人無任何幹系。如此,帝座才好以讓賢之名将大位傳于孟元,實則是傳于親族啊!”
六閻王揚起掌至半空之中卻又顫抖着停住,怒聲裡帶着些冷顫:“你...你,大膽!”
張先生又向前挪了三步,匍匐在官袍之下哀聲道:“如今帝座已讓她來了卞城,必定察覺無間地獄之中的端倪。空智已死,王爺、王爺難獨善己身啊!即便為了府中的殿下、郡主,王爺如今、如今也須盡力一博!”
“我們冥界受靈山壓制已久,王爺您為了冥界往後萬年的安甯與那空智聯手,他玄冥錯怪了您,但不能讓天下人錯怪了您!要讓天下人知道您才是對的,而他玄冥口口聲聲為着百姓、為着冥界,樁樁件件做的都是自私自利之事。王爺,您難道就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派個黃毛小兒來處置您嗎?”
六閻王的身形顫了顫,痛苦地閉了眸道:“那你說,本王該如何做?”
張先生猛然擡起頭,毅然決然道:“昭告天下人他的罪行,然後,除掉孟元。”
偌大的王府在這一次蓄謀已久卻又看似突如其來的争論之中喧嚣了一陣,後又重歸于花草靜立蟲鳥不鳴的寂靜之中。這份寂靜如一潭死水一般沒有一點兒生氣,即便王府上下有着幾百口人,卻一一都籠罩在這層古怪難言的靜谧裡。
直到玄陰宮派到卞城來的那位新上任的誡聽司副司孟元大人來此上任的那一日,王府重又煥發出生機。一種屬于行屍走肉身上的、如提線木偶一般的被人操控的生機。
王府上下忙碌着、張羅着,廳堂裡的桌椅花幾被擦得一點兒塵灰也沒有,明窗幾淨,連同幾米高的樹梢上的葉子都似被一場大雨沖刷後那般潔淨。人人都曉得,六閻王爺他老人家要親自為這位副司大人辦個接風宴。
這一日算得孟元正式臨了卞城的日子,也是她頭一日穿上四品大員的服制。
绯色錦袍、缂絲鶴紋、花犀腰帶、玄黑雲靴,一身行頭襯得她真真像個有着十萬年資曆的誡聽司官員。
許多年前她封了十閻王殿判官之位的時候,也如今日一般地收到這樣一套判官的服制,她捧着自己人生裡第一套官服的時候幾近熱淚盈眶。而今連邁數級,穿上的已是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到不了的品階的官袍,她卻并不如從前那般高興。
原因很簡單,縱然華服加身,她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起這個任。
暮色漸濃,車輪碾過王府門口清冷沒有多少行人的長街,發出單調蒼白的轱辘聲很久之後,終于在六閻王的府前停住。
孟元掀開車簾一角,望見王府高懸的、頗有一番年月的匾額上書着遒勁的兩個大字,畢府。王府的門頭并不奢華,但其上所用的古木木材昭示着主人家的尊貴。已經有仆從在府門口候着孟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