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知道,自己又敗了。
玄冥将手撫上她的臉頰,猶如摩挲着一塊萬年難有的美玉一般溫柔,他道:“前兩次,我的确有意瞞你。我知道若我真的要你做我的帝後,你一時可能會答應,但長久地在玄陰宮裡你不會開心。”
“我知道你心裡怕的是什麼,所以我想讓你知道你自己其實有多聰慧、強大,在很多地方比我做得都好。隻有等你知道自己有多好的時候,我才能安下心覺得你在我身邊會開心。”
“所以我讓你曆三劫、封冥君、做判官,到如今的誡聽司,都是想讓你在這一條路上看見自己。我本想在做完這些事後再将所有的事情告訴你,等到那時候我相信你會開心。可是我怕來不及,孟元。”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啞了下去,孟元在難以緩過來的驚訝之中看見了他眸中的失落和傷心,在她的心上落下一次久久難以平複的震動。
“我知道你害怕這份情,但起初的時候我相信曆經的日子不會太久,過些年你便不必怕了。可是日子還是太長了,你去了地清宮,又去了十閻王殿做判官,一日又一日你不在我身邊。”
“你在我身邊的時候尚且避着我,不在我身邊,我怕你将我忘了。而且,你的身邊還有個樂纓。我怕我來不及。”
孟元似做夢一般地喃喃道:“所以你打算今日便說了?”
玄冥乖順地點了點頭,道:“我想,你做了判官又封了冥君,已然不似從前那般膽怯了。即便我今日同你說了,亦不影響你日後去誡聽司任職,興許還會任得更好些。你若是明日去了樂纓的生辰宴上回不來了,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聽到他用着往日冷漠冰涼的一張臉用這般溫存可人的語氣說出這“得不償失”四個字的時候,她臉紅了。
玄冥瞧見她不再生氣了,便又悠悠然補上一句:“所以前兩次你給我灌醒酒湯和施幻境,我才會裝作不知曉。不過,我的确有一點兒私心。”
孟元似是仍還在做夢般地問道:“私心?”
還在她茫然着梳理他今夜所說的這些話的時候,他向她近了兩步正要作勢将她摟入懷中的時候,她便一下子從自己的思緒裡頭跳出來了,結結巴巴道:“太、太遲了,我、我得回十善殿去。”
他聽話地松了手,臉上浮出一個極溫柔的笑問道:“不生氣了?”
她乘勢向後退了半步,腦袋不自然地側向一旁視線亂瞟道:“還是有那麼一點兒的。”
她如今已經比從前好得多了,在碰上這等震撼人心的時候雖然愣怔,好歹腦袋還是會運作一番。
她曉得玄冥喜歡她,她也喜歡他,但此事如此别扭的原因一則是她不知道他到底做的何種打算,二則便是自己心裡頭的怯意。他方才說了那一通,她解出來一個意思,他的确喜歡她甚至于想娶她,但是為着這第二個理由所以耽擱了這件事。
說來說去,都是為着她自己心裡的怯。
他這個北陰大帝做得一貫以來都很好,她原以為他隻是做君王做得好,沒有想到在體察人心這件事上也做得如此之好。
旁人很少或者說沒有能察覺出來她心中這份難以言說的怯意,大抵要等她将這份怯意描述一通的時候旁人才能解出來。她不知他為何能瞧出來,忽然想及他方才言語中所說的“琅玕花”,那是她同樂纓講話的地方。
他那個時候的确也在天宮,但是她沒想到他居然會聽牆角,一時間讓她有些羞又有些惱。
但她實實在在沒有意料到,他聽完了那些話竟然真的放到了心裡,還做下了這些籌謀。
她知道自己現在想離開仍是一種逃避,但如今她逃避的原因還是一種怯,覺得他做得太多而茫然自己能不能承起他的這份情。相比起他這些年為她做的,她好像沒有為他實質性且不可替代地做些什麼。
她逃也般地碎步跑到了竹門前,正要推門出去的時候猶豫了一瞬又回過了頭,她遲疑着沒有說話。
玄冥立在那兒望着她,眉目中帶着似紫藤花那般柔和的笑意:“想問什麼?”
悠然飄落的紫藤花瓣在微風中打着卷兒,竹屋外懸着的燈散着暖黃的光,在花香混着酒香的有些醉人的香味裡她忽然大了膽子,問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他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孟元今後一直都記得。
他看着她,好似天地間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似的,他說:“隻有你來到我身邊之後,我才感受到玄陰宮的生氣。”
他望向那座竹屋,又道:“你在地清宮的那一百多年,玄陰宮裡便好像冷了些,我無事之時便日日來到這裡。你若不在我身邊,我會孤單。”
按着孟元從前所曉得的這般風月事以及她從話本子上看來的那些,面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抵是差不多的對對方的一些誇贊。
很多年後她自己身居高位的時候才完全明白他今日為什麼會說這些話,而不是說因為她聰慧、漂亮、能幹。這些所謂的美好的品質會出現在很多很多的人身上,但為什麼最後他喜歡的會是她。
其實他那些話的意思,是因為他的心選擇了她,而這件事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在她即位之後走過了他當年走過的大緻的路,見過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完美無瑕如同美玉,有些人性子古怪不同常人,人人都有優點又有缺陷,但人人都不乏有人喜歡、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