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重又出了聲道,隻不過這次的聲音并不尖利,反倒有一種老者的滄桑和沙啞:“你的機警倒是三十萬年不變。記得我說的話,否則,你的冥界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了。小師弟,後會有期——”
那一個“期”字的尾音拖得很長很長,直到黑影消散在明亮的佛光之中仍回蕩在殿裡。
玄冥望着那黑影消散盡了,方才低下了頭。
他轉身向殿外走去,衆人随即為他讓出一條道來,他沿着這條路走到殿外天明的地方,在這條路上孟元覺得他的那身玄袍似乎有些空蕩,兩側都是人,可是他好像很落寞。
善後的事是明鏡法師和玄冥座下幾個使者一齊處理的,孟元亦留着幫忙。
地藏菩薩壽誕的會原是要延及八月十五,但因旁生了此事,此次的發揮隻在五日内将各界的人送出往生海便作數了。蔺滄随玄冥一起回了玄陰宮,有關那位空智的事情,是孟元在道明和明鏡法師兩位的隻言片語之中拼湊起來的。
這個故事要追溯到上古。
彼時洪荒初辟,正值六界混沌之時,各派學家紛纭興起。
當時地藏菩薩仍在靈山坐講論道,其門下弟子衆多,以其中九大弟子為首。爾後地藏發了大誓願掌管冥界,便以這九大弟子為左膀右臂。
到了上古末期六界混戰飄搖之時,地藏有感天命将至,便欲在座下衆弟子當中選出一人接管冥界君位,以接續其“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
當日玄冥還未在羅酆山孤月潭之下的洞穴當中幻化出人性,地藏座下的大弟子乃是天宮裡老天尊的幺弟,蔺滄的叔父,是當年地藏門下弟子當中修為與學識最高之人。
彼時冥界還未脫離天界管轄,以其天宮四殿下的身份接掌冥界君位最合适不過。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在東洲一場混戰之中這殿下雖未丢了性命,卻也喪失了大半身修為,被人急急地送回天宮休養三萬年後這口氣還是沒吊住,便一命嗚呼去了。
從古至今看人第一看的是家世,第二看的便是師門。
一家之中以長幼序齒為排行論尊卑,師門之中亦以拜師先後資曆為排行。大弟子去了之後,衆人理所當然便覺得這冥界君位應當由二弟子來承。
孟元聽及此處的時候,并不覺得這“理所當然”四個字其中有什麼蹊跷。明鏡法師和她說的時候,自然沒有說及這一層,其中的實情,是道明和她說的。
當初天下六分,冥界卻并非獨立之界,仍由天界派主要的官員任職管轄,其品級最高者在天界不過是中品而已。況且冥界當時吏治腐敗、民生凋敝,無疑是天上地下最大的一處爛攤子。
當時冥界君位的分量和如今的可謂有天壤之别,彼時的冥界之君是任誰也不敢接的燙手山芋。地藏座下的九大弟子大抵出身世族,即便收拾包袱回了家去也能混個不錯的官當當,何必再做這般費心費力卻難有成效的大事。
但身為靈山弟子,這般的心思自然是不能溢于言表,又恰好前頭還有這個二師兄,衆人便理所當然地踴躍推了空智來接任君位。空智并不如他們一般地視冥界君位如毒物,相反,他極其渴望任這個職位,這也與他的出身有關系。
佛家講衆生平等,但在這真實的世上仍實實在在的存在許多不平等的事情。富貴之人視金錢俗物為過眼雲煙,窮苦之人為着幾兩碎銀便可賣身賣命,古今六界皆為如此。
上古時候能上靈山聽講修學的絕非俗人,俗人是要曆經千難萬難曆千山過萬水之後才能跪倒在靈山的山門前,待成為哪一位尊者座下的弟子聽講還須費上許多功夫。但六界之中出自大族世家的兒孫自不必如此,顯然當年的空智不屬于這類人之中。
他出身于魔界,父親是魔界二十四大部族之中一部的小君。魔界與其他三界的權力劃分有些差異,天冥妖三界均以一人為君,其餘為官作臣,而冥界則是按地理及血脈劃分為二十四部,其中推選最有聲望名勢的一部首領為魔界之主。
魔界的這個習俗自上古流傳下來,至今仍不改變。空智那部族弱小,但父親到底是個小君,咬咬牙求爺爺告奶奶總算将這個長子送入了靈山,以期兒子能在靈山得道成佛,那麼日後自己部族的地位不光在魔界之中聲名顯赫,乃至六界亦如此。
而這最終的目的,就是讓自己那一脈承了魔界君位。無論魔界還是冥界,求的都不過是一界之主萬人之上的位置,而今有冥界的君位明晃晃地懸在眼前,比起魔界那個遙遙無期的位置,空智覺得這是一樁好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