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地藏菩薩壽辰，冥界上下包括玄陰宮在内都漸漸地忙碌了起來。

因這菩薩壽辰并非冥界一界之事，還須由靈山尊者出面主持大典，又有六界信衆前來朝拜，故而此事操辦起來要費不少心力。

孟元瞧着玄陰宮一失從前那般避居于羅酆山的清冷孤寂，有不少官僚及六界裡哪處山哪處海的人物前來拜谒，心裡不禁覺得玄冥沒诓她，九華殿裡現在的确缺少人手。

凡那些官僚請示大典章程等等瑣事，以及别界上山拜谒的，皆是由道明在那兒管着。他這個北陰大帝座下使者做得實在是盡職盡責未有一刻松懈的，其做事幹淨利落井井有條的程度讓孟元大為敬佩。

正是有了這麼個好手，即便在如此繁忙的日子裡玄冥倒是沒有更改他的日程分毫，閑時喝茶看書下棋，順帶着指導指導孟元的修煉。

自打在彼岸花海修煉過後，孟元修煉起來其實無須什麼人指導了。

玄冥先是覺得仍應當讓天宮那位逍遙自在的二殿下來玄陰宮盡一盡師父的職責，但是他的心中還稍有幾分憐憫，覺得拆散了人家新婚夫婦到底不大好，但又不肯将孟元送上天宮，一來二去還是由他看着。

他起先仍想回到彼岸花海，那處清淨無人擾，眼前也不必見着如此忙碌的景象，樂得個清閑。但是念着他的使者道明忙得幾乎腳不沾地，便還是留在玄陰宮裡頭了。

道明忙起來顧不上九華殿，便由曲言統管殿中事務，但他多是負責外殿，内殿便交給了孟元。

孟元住着的十善殿在九華殿後頭，走過來不過一刻的時辰，起先她是等着玄冥将要歇息的時候過來，等他睡下了再回去，第二日晨起又是如此。

如此反複三日之後玄冥沉着臉思索了一會兒後，大手一揮便讓她住進九華殿的西側殿裡，美曰其名是孟元侍奉他方便，這樣他可以随叫随到。

孟元呢，自然是不樂意的。

九華殿内殿裡頭的那股焚香味和酒香味混雜交織的氣息似乎從未散去，不止存在殿裡的每一處細小的角落，更是存在她的心裡。

她每一次點上或是熄滅燈燭，每一次捧着茶水奉到桌上，每一次整理衣桁上挂着的玄袍的時候，關于那夜的記憶總是不合時宜地闖進來浮現在她的心頭，而在接近他的床榻時更盛。

她原隻須在他起居之時過來，在這短暫的時刻裡偶爾回憶起卻又能在回到十善殿的時候忘記。

倘若住進了九華殿...她不敢想象自己會不會被心頭纏繞的那份記憶折磨得發瘋，日日夜夜沉浸在那股焚香裡，日日夜夜能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即便她再清醒也終有一日會沉淪下去，可是傷着的是她自己。

她義正詞嚴地向玄冥羅列了五條她為何不能住進九華殿的理由，譬如她一個女子住進九華殿裡有損他們冥界這位至高無上而又清淨自持的北陰大帝的名聲，玄冥聽到這話後思忖片刻就下了一道旨，将她封做玄陰宮掌事女官，位居九品。

冥界官員的品級分十八品，玄陰宮中每殿掌事譬如阿盈便位居十二品，道明這等座下使者則位居三品。

孟元聽到這話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心裡默默地将玄冥戳上了一百個洞。

她這樣一個沒品沒銜的人蓦然被他放到了這個高位，孟元覺得，自己大概又會被史官口誅筆伐了。

玄冥笑着和她說如此一來她大可放心入住九華殿，如此正當的理由自然不會損及他的名聲。孟元又言九華殿中寒氣過盛她長久地住下去恐怕對修煉不利，他指了指她的九幽玉戒指讓她登時閉緊了嘴。

她這麼說他便那麼說，終究不給她一個逃脫的機會。孟元在一片哀歎聲之後卷着鋪蓋住進了九華殿的西側殿裡，躺在榻上聞着那股從内殿彌漫進來的無處不在的焚香，她覺得自己真的完了。

她住進來之後反倒沒有她曾經想象的那般嚴重，許是抱着一顆視死如歸的心，那夜裡的事竟漸漸地忘卻了，即便再憶起的時候也不會再有什麼波瀾。

畢竟，玄冥不記得那夜裡的事。她常常能看見他坐在燈下翻閱着書卷的場景，如此安靜溫和，沒有了平日裡那股不得近人的冷意，這時候她忽然覺得來這裡住上一會兒也很好。

其實她知道自己心底裡很想和他近些，等到離開玄陰宮的時候，至少回憶起這段日子裡，這份喜歡也曾有過幾瞬間的圓滿。

名義上她如今在九華殿内殿侍奉他，其實内殿原先侍奉他的人一人未減，她起先還規規矩矩地做着一切事，後來樁樁件件便有人替了她，說這是曲言安排的。

這倒也很好，畢竟她白日裡修煉夜裡還要侍奉他，實在有些累。漸漸地她這個侍奉便隻在他睡前和醒後為他栉發，還有晨時為他更衣，旁的再沒有什麼。

夜裡閑下來的時候他命她在殿裡一道同他讀書，她起初的時候在這個地方并不讀得太進去，漸漸地便習慣了。

讀書的時候他愛烹一壺茶邊煮邊喝，曾經孟元對茶水要求并不高，但凡能解渴就行，不講求什麼滋味濃淡的。

在他的身邊待久了，口味便也養得刁起來，逐漸就能品一品每種茶的香氣和滋味來，或是清香高長，或是鮮濃持久。宮人偶爾進内殿侍奉的時候總會見着他們二人坐在一起看書飲茶，中間置着的檀木幾上一盞茶正徐徐袅袅地升騰出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