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透過那扇半掩着的窗看着她,見她動了筆之後點了點頭滿意地走了。玄衣黑發與深藍漸墨的天色融在一起。
她寫好之後已是深夜,卻顧不得夜遲急急地就派值夜的宮人送到樂纓那兒。第二日晨起的時候,樂纓身邊的仙官便來尋她,說是樂纓在流華宮外的琅玕閣下的園裡候着她。
她當即一個愣怔,不知樂纓看了信後到底作何感想,如今要去見他,她仍是有些心慌。但她還是去了。
琅玕閣的園中種了好些琅玕樹,結的果實乃是一顆顆圓潤的珠玉,如今正值盛夏時分,遍樹開着小而密的白色花朵。她在一叢開得極盛的樹下看到了樂纓,他正坐在樹下的石凳上。
見着他來,樂纓急急地站起了身欲趕上來,可剛跨出一步時卻又審慎地停了住,一雙鮮活靈動的眸此時斂了下來。
二人一時無言,孟元走到那石凳邊随他坐下。晨時的風還有些涼,天上的雲不如那日夜裡在崖邊看到的雲海裡一團一團的那般濃,而是如羽毛一般一根一根的纖細飄渺。
她看罷那雲後覺得此事不當拖得太久,便道:“你...”
正發出這個音節時,樂纓說話了:“我看過你的信了,但我還是想親口問問你,你可有喜歡的人?”
生長在鄉間市井,孟元原以為自己是這些出自大族之人身邊思想最不保守的,可如今看來她竟成了最不敢将這些事兒說出來的人。昨日霈安是如此,今日樂纓又是如此,她不禁發出了些到底哪兒才鄉風開放的感慨。
還未等她想好如何作答,樂纓又往下說了:“你若沒有喜歡的人,我便一直喜歡着你。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若是你沒有同他成親,我便也喜歡着你。若是你要同那人成親,那我、那我....”
他的言語十分悲戚,“到那時才算了。”
她同樂纓認識已經有很多年,的确知道他的性子執拗聽不太進去旁人的話,沒有想到他在此處仍是如此執拗。其實這番話聽起來十分動人,但是這動人的前提是她還沒有喜歡的人,可是如今她的的确确有了喜歡的人,說出來豈不是更叫樂纓傷心?
可若不讓他傷心,他便這般執拗地繼續喜歡下去,又成了一樁麻煩事。
孟元剛想開的口如今又合上了,她十分謹慎又十分緊張地拿捏着該如何措這個詞。
樂纓原是覺得她害羞了故而不說話,因此也不催她。二人這會兒安靜下來,耳邊是幾隻仙鳥在茂密的樹叢之間躍來跳去時發出的歡快的啼鳴聲,還有風過之後琅玕樹樹葉摩擦間發出的沙沙聲。
密密的琅玕花落下來,片片雪白小巧,落到二人的發間衣上,再落到地上,添了一番别有情意的雅緻。若隻有這二人在如此優雅而私密的小園之中,那麼這派意境定然極符合少男少女青春萌動的心思。
偏偏這兒不隻有他們二人。
處理完了提親那事,玄冥便無事在身,蔺滄又因新婚大喜,再沒有人會在這時候來擾他讓他做什麼事兒,于是二人今日裡皆清閑下來。
前些日子天宮裡搜尋來一些上了年頭的古書,大抵都是二三十萬年前散落在六界各地的,記載的東西包羅萬象大有可究,但因着是上古的物件,其文字書寫與當今又有些不同,便命了專人在琅玕閣研究抄錄着。
旁的東西玄冥并不甚感興趣,對這書籍之類倒是很上心,又是合了他年紀的書,便随着蔺滄到此處看看。
二人都其起身的早,故而将這些書大緻地看了一看後,出閣的時候還不到正午,便欲返流華宮下棋。去流華宮的路本不必經過這個小園,玄冥正下了階的時候卻似是感知到什麼一般地,同蔺滄言要去園中看看那琅玕樹結了果實沒有。
冥界沒有這樹,他想看一看倒也是正常,蔺滄便未多想。二人正移步至小園之中沒幾步,因着那茂密的樹叢正好遮擋了一人高的視線,便沒瞧出這園中還有旁人。
那一樹一樹的花極簡明地昭示着還未結果,蔺滄正欲開口和玄冥說這事兒,不料從樹叢之外傳來一個極熟悉的女聲:“...我有喜歡的人了。”
蔺滄撫在枝幹上的手蓦然一折,那細而脆的枝條便被他清脆的一聲響後折了下來,捎帶下一片如雨的花瓣。
他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地瞥了眼玄冥,這人立在那兒神情平淡,好似什麼也沒聽見,或是聽見的話隻如平常喝什麼茶一般簡單。
但玄冥胸膛裡的那顆心,卻突然跳得快了起來。
二人很默契地沒說話也沒動身,又聽那樹叢後邊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你有喜歡的人了...那你會同他成親嗎?”
這話落了過後好一陣子孟元都沒有說話,蔺滄打着扇不禁搖頭笑了笑,心中道樂纓的年歲還是太小太幼稚,這般的話怎能徑直問出來,同時又擡眼觑了觑玄冥。
他這徒弟既沒看上他這外甥孫,還有旁的喜歡的人,大抵就是眼前這尊大佛了吧。
玄冥仍是不動聲色,但負在身後的那隻右手卻漸漸地攥起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