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觸到這黑氣的時候眼神驟然間變得銳利,因這此種有一道氣息,正是當日他在孟元身上發現的那把匕首上相同的氣息。他能斷定,這是魔界的氣息。
他正蹙眉想着,道明忽然現身禀道:“禀帝座,幽肅冥君到了。”
玄冥颔首,随即有一人又現身于此,面上雖有歲月留痕之迹,眉宇間卻有超凡脫俗之态,雖着粗布,卻有飄逸之姿。
幽肅居于第八城外的涵虛谷之中,少年時曾在水月觀音座下聽講,十餘萬歲回冥界修行,曾任第八殿閻王七萬年,告老之後從此避世,鮮少出谷。他穩當地向玄冥作了一禮,恭敬道:“老臣參見帝座。”
玄冥免罷他的禮,并未多做寒暄,直截了當道:“你已知曉此事,可有何見解?”
幽肅一笑,面上堆出些皺紋,道:“老臣避居許久,少問世事,即便知曉了此事,也得不出什麼見解來。”
玄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無論何言,本座恕你無罪。”
幽肅于是又作一禮,謝了恩後方才道:“煩擾帝座聽老臣一番胡言。老臣曾在觀音座下聽講,又愧任過八殿閻王,若說老臣能開這琉璃塔,也是言之有理。有此嫌疑,老臣自辯不清,亦無須辯。老臣且将自個知曉的盡數說與帝座聽,帝座知悉便是。”
“依老臣愚見,此事當從咱們冥界本處來觀。琉璃塔上雖有靈山三道符,也須由觀音弟子來解,但萬萬年來觀音門徒衆多,有慧根者即便不往靈山見真佛,隻從我等傳經者口中亦能悟得真法,故而能解此符者天下可計萬人。”
說到此處,他雖坦然,額上卻也不免生了些汗。見着玄冥仍是無言,于是撲通跪了地方才繼續道:“地藏菩薩之善心惠及普羅大衆,帝座之符在我冥界之中亦有不少人習得,但,但...”
他擡袖擦了擦将滾落的汗珠,才言:“恕老臣愚鈍,但這符,想來是隻有當任的幾位閻王爺才用得上。”
玄冥瞥過幽肅額上的汗珠,眼角似乎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道:“用得上,隻因他們能入地獄,若旁人入了地獄,亦可用得上。”
幽肅額上的汗珠滑落下來,咽了口口水後道:“不,不,是此符隻有在當任的閻王爺手中才有法力。若是旁人來用,雖有鎮壓邪祟之效,卻決然不可鎮壓此種兇獸,更不必說二十萬年之期。若是解符亦是此理。但此番胡言,皆是老臣胡亂所推,隻供帝座一娛罷了。”
玄冥的唇上揚起笑意,聲音卻仍是冷的,他緩緩道:“你說自己愚鈍,本座卻覺得你聰慧。如此之言,本座盡可以判你刑罰。”
因這符咒的确如幽肅所說,可習得之人不少,但能用出真效者卻隻寥寥幾人,那便是分管各地獄的閻王。
他統掌十大地獄,而此符是當年地藏菩薩專為鎮壓邪惡所作,授于他後他親自作了改動。各殿閻王任職前皆要立下文書,以血為誓,此後他們所下的符咒方才在地獄之中有效用,也方可解地獄中的符。
隻不過此事他從未廣布于衆,因為用此符者不少,隻不過除各殿閻王外再無能入地獄者,除非得他受命。幽肅曾任閻王,若非因着他一心避世,如今的八殿閻王仍應由他來任。
如今這理,他能懂,而也隻能由他來說。
幽肅跪伏着不敢言語,玄冥漸收了笑意,平複了神色後道:“罷了,起身吧。若如你所言,那麼本座如今當查十殿閻王?”
十閻王殿分掌輪回往生之人審判之事,又司各大地獄,閻王的地位非同小可。上古時冥界初設官職,各殿閻王以地藏王菩薩為首,稱得上菩薩的左膀右臂。
爾後玄冥登位,各殿權勢雖不如從前,但依舊舉足輕重。因這閻王一職非常人能任,皆從德高望重、修為高深之流者遴選而來。
話雖如此,又因萬萬年來冥界子民繁衍生息,免不得生出世家派系等分别。平民百姓之中能得高位者寥寥無幾,如今的幾位閻王爺當年雖未有什麼舞弊營私之舉,各個皆是正正當當地擔了此任,但各個亦是出自于世家的。
若要查他們,一則礙于閻王殿于冥界之地位,二則礙于世家間根脈交錯,若要查,難以高舉輕放。
他并非要等幽肅來時才想清楚這一樁事,而是在聽到此事之後心中便有所猜疑。
若他僅十來萬歲時,斷斷不會輕信自己的直覺,反倒要找到什麼實證方可盡信。而今的年歲,便不可說是少年人的輕狂,倒是曆盡千帆之後的熟稔。
隻不過熟稔歸熟稔,要讓他人信服仍須實證。
做此事之人老謀深算,他此番前來的确沒有什麼收獲,并不能從這破碎的琉璃浮屠塔中得到什麼線索。天底下這樣的事并不新鮮,往往心底裡如明鏡一般地知曉到底是何人所為,隻不過苦于找不到證據,故而任由那人逍遙法外罷了。
那人雖非常人,但玄冥亦非常人,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的不常比那人的不常還要不常些。總歸有解出的法子,隻不過他須想上一想。
如今揪出那人倒并非急事,一時半會兒他總不能舉家逃出冥界。而今讓玄冥思索的,卻是這琉璃塔中滋生的黑氣中的那一點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