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壽至多不過一百餘載，光陰轉瞬之間世事浮沉，或是清寒寂寥，或是烈火烹油，終究不過南柯一夢。

人間入世者猶多，能出世者卻甚少。

入世易出世難，自懷一腔淩雲志懷才不遇而寄心山水者，不可謂真出世。但莫說是人，神仙也好，妖鬼也罷，五界之人下凡曆劫，大多不止一世。

曆罷幾世之後能勘破天機不再糾纏于世事的，實則與人間之人不遑多讓。到頭來，不過是幾場空夢罷了。

曆罷人間八世劫難，孟元的元神在玄陰宮十善殿歸了位。

玄陰宮之中不過三百日，就連十善殿的圓柱上都未多一道風霜的刻痕，但在人間，卻是實實在在的三百年。

她初醒來的時候，呆呆地坐在榻上，看着這殿内的神情似有些茫然。

如此過去了一刻還是照着原樣坐着，吓得阿盈以為她有哪一魂一魄丢在路上沒有撿回來，正欲急急忙忙地去前邊九華殿尋帝座，道明使者卻入了殿來，手上捧着一個小小的木匣。

在道明喚了她三聲之後，孟元方才回過神來。

自她醒來之後，眼前就如放皮影戲一般地閃過許多許多的畫面，是她在人間之時曆過的事兒，三百年來的記憶堆得太多了，每一段往事之中藏着的心緒亦太多了，一時間壓得她的元神好似又要離體回到那人間。

她剛醒的時候覺得心裡悶得喘不過氣，不知為何覺得好苦，睜眼看那皮影戲馬不停蹄地放映着的時候，恍然發現同她曆那劫的人竟是樂纓，如此之時又忘記了自己已經回到冥界，好似自己還在人間做阿元。

待道明喚了她，才真真将孟元的元神喚回來。

道明将木匣遞到她眼前打開，裡面是一顆雅青色的藥丸，他解釋道：“凡間所曆之事，自元神歸位之後便與姑娘再無幹系，還請姑娘服下此丹，以免心神被擾。”

孟元想了想，覺得的确應當這麼做，否則腦子裡裝的事情實在太多，伸手便要拿那藥丸時，道明猶豫了一會兒，又道：“但服不服此丹，皆憑姑娘的心意。按帝座的吩咐，姑娘還是服下此丹為宜。”

道明話落的時候，藥丸已捏在孟元的指尖。

她的指尖有些顫，不論旁的，便是和樂纓的那一世，實在太苦了。

但即便這麼苦，若是如此平白就忘卻，卻又總有些言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忽地想到了什麼，曆過劫的不隻她一人，玄冥先前也曾曆過。

蓦然想起這個名字，心裡又生出一些古怪的滋味，她搖了搖頭。

但她還是問道：“帝座從前也服過這個丹藥麼？”

道明如實道：“帝座未服丹藥，但終歸是将曆劫之事忘卻。”旁的道明沒有再說什麼。

從前她對十萬年曆劫并無實感，十萬年十萬年，嘴上說着倒是輕松，自己曆起劫難來才曉得曆劫是如此痛苦，而曆完劫元神歸位的時候這一苦痛便更甚。

提到了他的時候，她心中反倒不再猶豫，捏起丹藥就送入了口中。

服下丹藥之後，她便又躺下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得香甜，且無夢。她不知自己睡了多時，隻覺得這一覺睡得實在盡興，醒來的時候一身輕松，任憑她再如何想卻也想不起有關人間的什麼事來，隻曉得自己去人間走了一遭，回來時服了一顆丹藥。

她如此精神矍铄地起了床一番梳洗，随即覺得自己的肚裡十分地空，便胃口大好地用了膳。走出殿外放風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天上隻有蒙蒙的一絲光亮，這時候她才恍然想起來問一問身邊侍女這是什麼時辰，侍女答道是寅正。

這劫把她曆得和冥界生出了些時差。

阿盈今日裡是白日上職的，到十善殿應了卯之後驚訝地發現孟元起了身，一時間顧不上拉着孟元問東問西，先是将帝座的吩咐同她說了。

原是在孟元初次醒之前就交代的，阿盈瞧着她睡了醒醒了睡，正着急何時同她說，如今便松了一口氣般地同她道：“帝座吩咐說，姑娘若是醒了，便去九華殿觐見。帝座有要事交代。”

這話一落，阿盈懸着的心放下了，孟元放下的心一瞬間便又提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