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的戲已入了尾聲,好一對佳人卻難成正果,落得個男默女淚的結局。
一時間台上台下一片寂靜,唯有孟元扮着的花旦仍在輕聲啜泣,兩行淚如雨下。美人落淚最是惹人疼惜,天上天下皆是一個道理。
那威二爺便是個最為疼惜美人之人,看這情景早已顧不得身邊還有個翠雲姑娘,從座上起了身邊連拍三掌,大聲道:“好”。
于是園内響起一片喝彩之聲,聲勢甚至越過了前邊的《金枝記》,園内的小厮奔來跑去收賞錢收得不亦樂乎。
那二爺身邊的人一聲招呼,戲園子當家的便躬身小跑入雅間之中,笑得幾近臉龐抽搐地雙手接過義順王府二爺的賞錢。
蔺滄瞥了一眼,然後挑了挑眉。那是一錠黃金。别說聽戲了,便是把這戲班子中哪個旦角贖出來也都夠了。
他又瞥了一眼威二爺身邊如今如木頭一般僵直着的翠雲,這姑娘精緻的臉龐微微地有些扭曲。
威二爺身邊的小厮又高聲喊了幾句“安靜”,戲園子裡便安靜下來。
戲台上的衆人正欲下場之時,卻被當家的讓在台上留一會兒。雅間的珠簾被掀起,又發出一陣叮鈴咚隆的清脆聲響,那威二爺便從雅間裡走出,雙手撫在欄杆之上,俯視着台上人,或者說俯視着孟元。
此人身材瘦削,瘦削得以至于稱得上瘦骨嶙峋,他那寬大的華服并不相襯的架在他細瘦的骨架之上。眼窩凹陷,眼下有一片烏青。
蔺滄掃了他一眼,便得出了四個字的總結——好色之徒。不光好色,而且縱欲過度。
這威二爺雖然有這麼個威風的名号,其人卻是人不如名。他臨于欄杆邊氣若遊絲、聲若蚊蠅地說了不知什麼東西。
蔺滄皺了皺眉正欲撚個訣放大來聽一聽,威二爺身旁的小厮便高聲喊了一聲“唱荀娘的是何人”,荀娘便是《鴛鴦錯》這戲中孟元扮的角兒的名字。蔺滄抽了抽嘴角,合着這威二爺說話還得靠人傳話。
這聲音傳下去,台上立着的孟元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兒,同旁的人一樣微微垂着首,回道:“伶人無姓,隻喚作阿元。”
她的聲音清朗悅耳,猶如山中潺潺流動的溪水。借着這樣的聲音,蔺滄忽地想起這個阿元如今隻有十四五歲。
他知曉孟元這一世的大概,生在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窮苦之家,上頭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到了她這兒家中隻能吃得上稀得不能再稀的白粥,故而她爹娘便在幼時便将她賣給了戲班子換了點錢。
阿元在戲班子裡長大,練的是童子功,這十年裡雖衣食無憂,卻也都隻是好歹能過活的水平,至于錦衣玉食自是不可肖想。因着是賣進來的,不光日日要練基本功,稍一出差錯便被班主動辄打罵,而且還要幹些班子裡的髒活累活。這一世,曆到這裡已經很苦。
偏偏這一世的苦并非是這些,而是情苦,蔺滄有時候不敢想象這情苦會苦到何種程度。如今看到這色眯眯的威二爺,又看到那台上默默注視着阿元的武生,他有所了悟。
那樓上的小厮又扯着嗓子傳了句“阿元,真是個好名字”之後,威二爺便并未多言,戲台上的人便也陸續散了去,轉去戲台後的小樓裡更衣卸妝。
蔺滄如今找到了孟元,便也無意于接下來的幾折子戲,他瞧着阿元的身影消失于拐角處,然後便将視線投到了正樓上的雅間裡。
果不其然,這登徒子果然不是個心定的,那珠簾後已無他的身影。
蔺滄皺了皺眉,隐去了身形便閃身跟在了那威二爺身後。趁着空閑,他撚了個訣探了探此人的生平。孟元這世裡所處的朝代雖是盛世,卻大有傾頹之象。
這義順王府的王位世襲到了第五代,雖是皇親國戚,卻也同這朝的皇帝隔了好幾代,空有一個名号,說是這處的地頭蛇更為合适。這威二爺姓錢名威,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纨绔子弟錢威在平日裡瘦骨嶙峋弱不禁風,如今趕着去那小樓裡尋佳人時腳下卻是生了風,吭哧吭哧的便走到樓裡一個廂房外。
門外本是有小厮守着,見了錢威卻絲毫并未阻攔,甚至于堆着笑替他開了房門。
房裡是剛剛下了台的幾個《鴛鴦錯》的角兒在更衣,男女之間用帷幔和一架屏風隔開,錢威喜滋滋地踏了進去,入眼的卻是幾個略顯茫然的大男人,他顯然地愣了一愣,哼了一聲扯着嘴看向身邊低頭哈腰的守門小厮。
小厮趕忙道:“在裡邊,在裡邊。”
屏風那邊傳來一連串的銀鈴般的笑聲,錢威滿意地點了點頭,順道支使身邊人給了那小厮一錠銀子。
他舔了舔嘴唇,似有些急不可耐一般地噌噌兩步上前便要掀那帷幔,那黑瘦的手正要觸到鵝黃絹布上的時候,卻被一隻肌肉分明孔武有力的臂膀攔下。
“還請二爺留步。”
攔下錢威之人便是樂纓,這一世裡他仍喚樂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