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來已經知道了北陰殿上的種種,的确不是玄冥開的口要罰她,但是她覺得無論是他下旨亦或是那些閻王爺上書,其實都是一樣的。
即便是他們不說,她也會自請受罰的。
事到如今她還是不清楚為了她,冥界、玄冥到底付出了何種代價,先前的時候她急于知道,如今卻又心生膽怯,因為她害怕自己換不起這付出的代價。
下地獄受罰,于她而言不是受罪,反倒能彌補她心中的一些愧疚和虧欠。她于是說出了心中所想:“無論是帝座下旨,還是閻王爺們請旨,都是一樣的。”
玄冥看着她的目光忽然有些不解,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執着于讓自己入地獄受罰。
犯了錯要受罰的确不錯,但是他已經和她說了,阿鼻地獄之中苦痛無間,一旦入了地獄永世求出無期,他大可以給她找别的一些刑罰來受,譬如說入輪回曆劫,總歸對她自己沒有任何壞處。
她從前的性子很頑皮、又有一絲驕矜,但此刻她的目光卻是很清澈、很柔和。
他的喉頭忽然一動,抑制住自己想要再次伸出的手,輕聲道:“不一樣。”
她的眼神轉而變得有些困惑,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本座不會把你扔進地獄裡。”
孟元一瞬間有些驚訝,但并未探究此話,轉而笑道:“我以前總是怕你把我扔到地獄裡。”
說罷,二人均是默然。
最後,玄冥伸出手,指尖在她的臉頰旁停留了一瞬,然後移到腦袋上撫了一撫。
她不知是自己看錯了,還是真的如此,玄冥的臉色有一些疲憊,還有一些她看不透的情緒,片刻後他的神情變得和從前的那些時候一樣,平靜深沉。
她聽到他又說:“天上地下,隻有本座能定你受何種刑罰。”
她點了點頭,因為這話是個實話,天上地下的确隻有他能定,這倒不是因為她孟元有多少特殊,而是但凡是冥界子民的都是如此,即便有些小罪小罰不是在他那兒定的,終歸還是他放的權。
如今她能得到他親口下的令,一是因為她近水樓台先得月,二便是因為她犯的罪過實在有些罪大惡極。
玄冥看着她這幅堅定的神情,便知曉她果然沒有知曉自己話語中的意思,于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又将身子側了一側,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他帶她來阿鼻地獄,本意是想先吓一吓她,好讓她知曉從前不聽他的話容易闖出多少禍事,然後自己遭到多少嚴厲的刑罰,但因為她是她,他不會真的将她堕到地獄裡。
他的确給她想好了刑罰,就是曆劫入輪回,刑罰的名頭有了,但也不會真的讓她去輪回裡消磨日子,這件事裡牽扯到的人太多,随便一兩個都能替了她曆劫。
但無論如何,此事都須去天宮靈霄寶殿走一遭才能在明面上全了各方的心意。
他想讓她知曉自己的意思,但此番意思又不得明說,便希冀她在字裡行間能領悟幾分,但如今看來她這幾千年裡即便走過不少路遇見過不少人,性子還是同她初來玄陰宮一般的有些繞不過彎來。
他有些無奈,便也不執着于讓她知曉這些,隻希望她能按着他的規劃一寸不離的走下去。
他于是道:“此事事關天冥二界,先前在北陰殿上不過是聽一聽衆臣意見,真的要審你,須去天宮靈霄寶殿同天界之人一道審。至于如何審、審出個什麼結果、判你何種刑罰,你在殿上隻須聽本座的話,因為隻有本座才能定你的刑罰,可明白了?”
她沒有立即應聲,因為這番話雖然不長,但其中的意思卻是有些繞。
她琢磨了片刻才琢磨出何意,方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後思緒便落到了其他地方,她奇怪地問道:“那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玄冥沒有回答她的話。
二人次日便赴了天宮,七重天仍舊是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往來車馬人客不絕。
孟元望着天門可謂是感慨萬分,先前她初次上天宮的時候戰事将起,但她仍是個沒什麼憂慮挂心頭、成天清閑度日的普通冥界女子,如今六界安定,她卻是以着戴罪之身來到這片光景未變的地方,實在是可歎、可歎。
她又想起那個和她同是戴罪之身的樂纓仙君,彼時她覺得自己即将喪命于狐岐神宮的時候,慶幸于他雖然被打得滿身傷殘,但好歹撿回了一條命。如今看來,好像還是她的境況好一些。
彼時在狐岐神宮的時候她并不知曉他的太多狀況,爾後回了玄陰宮便托阿盈時常打聽,阿盈說她打聽得無法詳盡,隻能知曉個大概。
這大概便是樂纓仙君當日被打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在化樂宮躺了數月方才能挪動身子,又過了數月方才能下地走上個幾步。
她十分記挂樂纓的狀況,想着什麼時候上天宮去看一看他,但如今剛上了天宮,她就同先前一般地被請去了天冥宮。
這請自然是看在玄冥的面子上的客套話,如今她在天冥宮便如先前在玄陰宮一般地,仍舊是閉門思過,不得踏出天冥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