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粒水珠從發間額上落下,隐入青岐微抿着的唇裡。他立在水中定了片刻,擡手令周圍的人退下。狐妖一族不會平白無故地做夢,所夢之事皆有征兆。
青岐仰頭望了一望天空,今日的天空格外潔淨,一輪明月無絲毫雲影遮蔽,便連星子都隻有徐徐幾點。青岐思索片刻,随即便胡亂地扯了池邊衣桁上挂着的寝袍穿上,雖仍是寬松而不大蔽體,但他并非計較此事之人,便匆匆趕去了孟元的殿中。
正是子夜,他這做妖尊的自然而然有閑情泡個溫泉解乏,孟元卻自然不如他這般暢快,早早地便在寝殿裡睡下。往日在奈何橋邊做事的時候,她回到自己的小屋裡每每是一沾枕頭就睡,一覺睡到天明。爾後去了玄陰宮,因着人生地不熟的,又有如此重任在身,頭幾日裡便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卻也僅僅是那幾日,過後便睡得安穩如往常。
而如今到了狐岐神宮,即便她曉得自己已是性命無虞,每夜卻總是清醒着好一會兒方才能迷迷糊糊地瞌睡上幾許,即便是睡着了,也好似半夢半醒,稍有響動便能驚得她起來。即便是在此處幾月有餘,這一狀況仍舊如此,擾得她眼下多了些淡淡的烏青。
今夜裡亦不例外,她好似再一次夢見了在彼岸花海之中看到玄冥的場景,卻又能聽到殿外偶爾從窗中漏進來的風聲。她這段時日裡總是反反複複地夢見那一段夢境,隻不過自頭一次夢見之後夢裡她便曉得了夢裡的那人是玄冥,夢裡玄冥的指尖血一次次地滴落在她身上,她總是一次次地在這一時分被剝離出這個本不屬于她的夢境。
這讓她有些困惑,又有些怅然。她正皺着眉睡得淺的時候,青岐絲毫不蹑手蹑腳而是光明正大地開了殿門,她便被這一陣開門之聲驚醒,慌忙直起身子現出了月恒劍。
青岐火急火燎地入了内殿時,揮袖燃起内殿的燈燭。
一時間的光亮晃得孟元一時間有些眩暈,恍惚中看見來人是青岐,方才略略松開了握着的劍。她如今早已習慣了青岐行事毫無章法,心中便也不惱,隻是帶着倦意睡眼朦胧道:“你大晚上的不睡覺,來做什麼?”
待她适應了殿中的光線将眼睛睜大時,看着青岐身上挂着的松松垮垮的紫色緞面寝袍,便默默地将視線移到了一旁。青岐的臉色有些古怪,似是交織着喜悅、激動,卻又隐約帶着一絲恐懼。
他如此着急地趕到孟元這裡,卻在良久之後才慢慢吐出幾個字回答孟元的問題,他道:“玄冥要來了。”
聞言,裹在錦被之中的孟元的身子驟然一僵。
除卻那次被青岐便作白狐時的短暫一見,她已經有許久許久沒有見過玄冥了。
人界有一句俗語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初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覺得很奇怪,隻不過是一天不見,怎麼會覺得過了如此長的時間呢?而今她卻能體會到這句話的情境。她還記得那一日她約了玄冥一起去廣寒宮看銀河,他卻不知怎麼的回了冥界,而在那日之後他們二人便陰差陽錯之下分離了。
從前她從沒有覺得在玄冥身邊有什麼不一般的感受,如今回頭看時自己已是自然而然地将此成為了一種習慣。她習慣了待在玄冥身邊,也習慣了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地聽着他的教訓,彼時他初離開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因為知道日後還能相見。
但在狐岐神宮的時候,每一日的境況都不一定相同,她可能立馬就可以見到他,也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在這樣飄搖不定的日子裡,孟元忽然覺得離開了他,自己好像有些不大适應。
但此刻青岐說他要來了,她知道此次一來便是接她回去,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大有能重回冥界逃出生天的沖動,反而生出了一種她自己都難以解釋的懼怕和怯懦。
是因為自己幹了太多的錯事,又不知玄冥為了她和青岐做了什麼交易,所以她惶恐?還是因為“近鄉情怯”?
她總覺得自己并不那麼的記挂他,這段時間裡他卻反反複複地出現在她夢中,而當真正要在夢境之外見到他的時候,她有些害怕。腦海中的思緒一時間沸騰起來,一會兒浮現出那片夢境,一會兒回響着青岐曾經說她和玄冥如何如何的隻言片語。
孟元想不清自己為什麼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