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長久地未進食,腹中雖無饑餓之感,唇上卻因幹燥而起了薄薄的一層皮。
她口幹舌燥,徑直走向了圓桌前,拎起桌上的一盞釉色如玉的茶壺想倒水。提起壺柄時竟感受到一陣溫熱傳到掌心,她掀開壺蓋瞧了一瞧,裡頭的茶葉舒展浮動着,茶水碧綠清亮,顯然是不久前才呈上來的。
她海飲了幾大杯水下去,喝得肚皮撐得滾圓時才放下。她用左手将茶杯推至一邊時,觸上杯身的時候忽地碰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指上環着九幽玉戒指,晶瑩如舊。
孟元的腦袋嗡了一聲,她仍在妖界,想必當日玄冥并未和青岐達成交易,那麼這戒指又是怎麼回到她身上的?
殿中無人解答她的疑惑,望着戒指,孟元的思緒飄到了她的那個怪異的夢境之上。
夢中那人定然是玄冥,隻是不知為何她在夢中的時候卻認不得他。她記得第一次在北陰殿拜見他的時候,他和她說過他們二人之間的淵源。他說當日他的坐騎獍獸受了驚,他捉拿它的時候受了傷,路過彼岸花海之時便有一滴心頭血正正好好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方才能化為人形。
可在這夢中,玄冥不知為何來到了彼岸花海三生石畔,而落在她身上的那滴血也并非他的心頭血,而是一滴指尖血。孟元覺得這個夢做得實在奇怪,她雖生長于三生石畔,但做一株花的時候并無記憶,成了人形後也沒有往花海深處去過,所以對三生石毫無印象。
再者說,玄冥總不會在這件事上扯什麼謊,他身上也的的确确有一種令她熟悉的感覺。所以,這個夢令孟元有些疑惑。
她一貫來沒有懷疑過玄冥說的任何話,一方面是同他這樣地位年紀的尊神若是口出诳語的話,實在是為老不尊顔面盡無;另一方面便是他用不着诓她,就同當日一般的,他們二人即便沒有這個淵源,她也會不得不留在玄陰宮做事。但如今若細細地想一想,玄冥當日的那番話的确有些古怪。
她未曾見過獍獸,也不知它是個什麼模樣什麼功力的神獸,她先前既不知曉這個,也不知曉玄冥的修為到底高深到如何程度。但是如今曉得了,便覺得憑玄冥的修為怎會有畜生能将他傷得如此之重,甚至連心頭血都打出來了,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坐在桌邊如此沉浸地想着,連那殿門輕開時的聲音都未曾聽見,隻待青岐站在她身邊一聲輕咳時,方才吓得身子一抖回過神來。她極其戒備地看着他,眼神冷冷地抿緊嘴唇。
青岐見她這幅如臨大敵的模樣,輕挑了挑眉,指了指她的左手:“本座都把你的心愛之物還給你了,你何必如此緊張。”
指上的戒指微涼,并未發燙,好似在說眼前并無什麼危險。孟元按下心中的隐隐不安,略帶焦急地問道:“那我為何還在妖界?你和玄冥說了什麼?”
青岐向她搖了搖頭道:“本座不能說。”
孟元一愣,道了句為何,青岐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地說:“他不想讓你聽,也不想讓你知道,本座可沒有辦法,也不能告訴你。總之這幾個月還須讓你暫住在本座這兒,等事成之後他便接你出去。”
她忽然曉得那日的昏睡是誰的傑作。他們二人定然是做了什麼不能為人知交易,難不成玄冥真的讓冥界退兵了?孟元呼吸一滞,胸膛中的心跳動得極快,她難以置信地問道:“冥界不出兵了?”
青岐臉上的神色略露出一絲為難,餘光中瞥見香爐裡升起的輕煙漸漸地淡了,走到旁邊的櫃上取下一盒紅珊瑚香盒來,往那香獸中添了些香。左右玄冥隻讓他不能說出他們二人交易之事,也沒說旁的不能說。
青岐背對着孟元許久,香獸中重新燃起煙,飄散出一陣馥郁的花香,他将香盒放至原處時才看向孟元,狐狸眼中閃着狡黠的光說:“是了。”
她一時情急,沒注意到青岐細微的神色,聽到這話時,手中拿起把玩的茶杯蓦然一頓,啪地一聲就歪倒在桌面上,灑出了一些茶水。孟元想過許多種玄冥如何義正辭嚴拒絕青岐的情形,誠然在她醒着的時候他的的确确果斷地拒絕了,這會兒青岐竟然同她說玄冥答應不出兵了。
她忽然覺得孟元這兩個字即将被載入又一部六界通史之中,不是因着什麼輝煌功績而載進去,而是因為她是被冥界蒼生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的小人。
她雖然沒有實現幼時庇佑冥界蒼生的偉大抱負,但孟元此時覺得自己能做成一個普通人已是很好。
然而做一個普通人對眼下的她來說竟成了一件難事,她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寶物可挽救自己的名聲于危難,她将手指顫顫巍巍地伸進袖中,卻未摸到意料中那銀針般大小的匕首時,懸着的一顆心又懸上去三分。
她記得此物一直藏在袖中,如今怎的不見了?原來有此物在手,她還能保證自己的名聲還能是一個普通人,而不是被萬人唾罵的、讓冥界北陰大帝做出這麼十分不清醒的決策的禍水。
想及此處時孟元有些懊惱,又十分地困惑,連她都能想清楚的簡簡單單的道理,玄冥為何又想不清楚?若是冥界退兵,妖魔二界聯手把天界給攻下了,那天下會變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