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滄已焦躁地搖着着扇子在重華殿門口踱步了成百上千個來回,流華宮裡上上下下堪用的宮女、侍衛、仙官都被他趕了出去,每隔一會兒便陸續過來回報。如此聽了大半夜的消息,卻仍不知孟元的蹤影。
約莫戌正三刻的時候,化樂宮祁連氏的幾個元君派人來問樂纓的去向。彼時蔺滄正閑在重華殿裡作畫,自他被少澤下了禁令後,他便成日待在流華宮裡懶得出去見人,即便是孟元,他這些時日也見得不多,更不必說樂纓。
祁連氏人禀告說因着平日裡家教極嚴,樂纓定會在戌正前回來,不知今日是為何,便來此處尋一尋。她們未得到有用的消息,也便告退了。
那會兒蔺滄沒太當回事,畢竟這年紀的孩子貪玩,一會兒忘了時也是有的。直到了亥時,蔺滄身邊的掌事仙官管彥急急地上來報,說是孟元此時還未回到流華宮,蔺滄這會兒方才上了心,想是二人玩在一處去了。
他雖知曉這二人的性子,但如此深夜了還玩在一起總歸是不好。何況方才祁連氏派人來詢問,可見已是找了一些地方。蔺滄忙吩咐人上下找一找,尤其是天冥宮處。想着總歸是能找到,便繼續回殿中作着畫。
不料,管彥禀告說天宮上下各處除了天尊天後宮裡,旁的都皆一一問了話,均無樂纓和孟元二人。蔺滄方才停筆蹙眉,覺得此事有些蹊跷。兩個對天宮并不熟悉的幾萬歲年紀的人,怎的能藏得無影無蹤,總不能藏到少澤那處。
他隻想着是這些宮人辦事不力,便親自出去尋了一尋,上至三十三天、下至七重天,都未見二人蹤迹。
他尋得久了,管彥勸他且在重華殿等着消息,若這樁事原是小事,許僅僅是二人吃醉了酒歇在了某處,但若驚動了天宮上下,恐怕天尊那兒要怪下罪來。蔺滄雖不在乎少澤如何做想,但的确不能為着此事讓孟元成為衆矢之的,便依話在重華殿等着。這一等便等到了後半夜。
今夜不知為何夜色猶涼、風露極重,饒是蔺滄都加了一件外袍在身上。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殿内坐不住,隻在殿外如此等着,以便第一時便能得知二人的消息。
他正蹙着眉聽完宮女的回話,一個面生的小仙官卻不經通報急急忙忙地閃躲開守宮門的天将,疾跑到蔺滄身前時一個滑跪跪倒叩拜,未等蔺滄說話,他焦急道:“還請殿下快去化樂宮!我家仙君撐着一口氣有話對您說!”
蔺滄一愣,霎時間閃身到了化樂宮。
還未等他入殿,便嗅到空中有一絲血腥之氣,他心頭一緊,急急忙忙地踩雲步直入殿内。殿中燭火極盛,一層又一層的人圍在一榻邊,多是女子,各個滿眼堕淚、妝容盡失。這一群人見了蔺滄趕來,忙急急地讓出一條道來。
蔺滄快步走入,見那榻上直直地躺着樂纓,面色蒼白污髒、發絲淩亂,華服上下盡染塵土與血迹,斑斑血迹或黑或紅,多是已幹涸了幾個時辰的陳血,新鮮的仍不斷地湧出來,連那榻上都染得血紅,觸目驚心。
如雷擊一般地,蔺滄的腦海蓦然空了一瞬。
他隻掃這傷勢一眼,大約能知曉是何處之人所為。
榻邊的圓凳上坐着一衣衫精緻的中年女子,原是樂纓的姑姑,是當日孟元在七重天上看到的坐在馬車中的貴婦人。她早已是淚如雨落,哭得一雙眼睛猶如兩個核桃般的紅腫。
她見了蔺滄,忙起身帶着哭腔道:“方才南天門天将來禀告,樂纓不知被何人扔在了地上,如今正追查着。這孩子渾身是傷,這是造了什麼孽!還請殿下快些聽聽他要說什麼,他撐着一口氣不肯我們動他,說是隻等殿下來了才肯安心。”
蔺滄徑直到了樂纓的榻前,盡力平定下自己的情緒,沉穩道:“有我在,你且慢慢說。”樂纓已是血色盡失,呼吸時斷時續,見着蔺滄到來,他方才努力睜開眼睛,呼吸霎時間急促起來,下一刻便止不住地咳起了血。
樂纓嘶啞道:“出去......出去......” 他說話時激動不已,新一輪的痛楚又如潮水般襲來。這句話用了他此時全部的氣力,即便如此,樂纓仍掙紮着睜大了眼,急急地等着蔺滄開口。
樂纓姑姑焦急地看着蔺滄,手中細膩光滑的帕子已被不停地揉捏攥緊。蔺滄眉頭緊鎖,隻道:“你們且都先下去,傳藥師殿的人在殿外候着。”一聲令下,這一衆女子雖仍是噙淚不舍離去,但見蔺滄如此,還是魚貫出了門去。姑姑淚眼婆娑地看了樂纓好幾眼,方才在侍女的攙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一時間殿内除了樂纓、蔺滄二人外,再無他人。
樂纓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面色比先前又蒼白了三分,額上已密密地沁了豆大的汗珠,他咬緊牙關,忍着身上一陣陣襲來的劇痛。蔺滄急忙坐至榻邊,迅速地拿起樂纓的手腕把了脈,眉蹙得越來越深。
片刻後,他将雙指從樂纓時而微弱時而急促的脈上移開,撚訣在幾個穴上一陣連點。蔺滄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慌亂,沉着聲問樂纓道:“孟元呢?”樂纓的經脈平穩有力起來,身上的痛楚亦是消減了大半。
但聽到“孟元”二字時,他渾身的氣血再次上湧,霎時間吐出一大口血來。蔺滄心跳瞬間一滞,腦中一聲嗡鳴。他方才已經暫時定住了樂纓的經脈,半個時辰内不會有皮肉之痛。即便如此,樂纓眼下的反應竟如此之大,難不成孟元.......
蔺滄的雙手漸漸握緊,指尖因用力而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