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澤沉着聲道:“你心中也不必怨念。你若上戰場,凡你所在無論何地何軍,定是首當其沖。青岐定當不顧一切先擒了你,你覺得呢?”
蔺滄不以為意:“那又如何?我與他二人間本就有恩怨,是時候一筆勾銷。”
少澤一笑:“青岐出身如此,竟能得妖尊之位。你覺得,你鬥得過他?”
蔺滄道:“鬥得過也好,鬥不過也罷,恩怨總要做個了結。”
“了結?”少澤譏笑了一聲,“他可是要用你的命做了結。”
蔺滄若無其事般地搖了搖扇,反正也活得長了,這輩子唯剩下這一個結沒解,不如趁早解掉的好。他自己都無所謂,不知少澤關心他的命做什麼,便懶懶道:“有我無我,于兄長而言有何異?”
少澤看他仍舊閑散随意,登時變了神色,厲聲道,“你素日随性,朕也從不管束你。但就此事,朕今日不是在和你商量,留在天宮,是一道旨。你抗旨也可,流華宮上下妖惑君上,盡數打入輪回曆劫,你覺得如何?”
“你!”蔺滄臉色一變,氣得甩了袖子就往外走。他的性命與少澤何幹,少澤本就知道這是他心裡的一個結,如今還要攔着他解,這不是多管閑事麼?他愈想愈氣,徑直向三十三天騰雲而去。
他氣沖沖地邁着大步踏入幽都殿時,玄冥正在擺弄一個五色漆面珊瑚盒。桌上置了幾碟子各式樣的糕點,玄冥将那些糕點一個個地精心往盒子裡擺,生怕弄碎了那些個花樣。
這一廂是怒如天火,那一廂是歲月靜好,蔺滄看到他這舉動時不禁訝然,氣登時消了一半,咧嘴笑道:“怎麼來了天宮,你也有吃零嘴的習慣了?”
“不是我。”玄冥并未擡頭,仍蹙着眉侍弄着這些金貴脆弱的糕點,“孟元今夜想去廣寒宮一遊,說什麼要坐在桂樹上看銀河吃糕餅。但憑她那個記性,過會兒回到宮裡便忘了。”
“你倒是細心。”蔺滄說着,伸手就捏起一塊塞入嘴裡,玄冥輕咳了一聲。
蔺滄道:“隻吃你這一塊,小氣什麼。”
玄冥不言語,隻迅速地将餘下的幾塊收入了盒中,小心翼翼地将盒蓋蓋上移到一邊,方才道:“你今日為何如此大的火氣?”
蔺滄海飲下一碗茶水,咂了咂舌,便将方才與少澤二人之言悉數講與玄冥聽,末了添了一句:“荒唐至極!這是教我做個縮頭烏龜,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玄冥已然揣摩出了個大概,道:“他若是真不顧你,隻管讓你沖鋒陷陣,還可以借此設個局擒拿青岐,豈不是更好?如此妙計,少澤怎會想不到,隻是想到了之後仍不肯做罷了。”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他為着我好?”蔺滄嗤笑道,“我是多年不帶兵了,可我又不是廢了,青岐真要和我打一架,誰輸誰赢還未可知呢。”
“若是你們二人打一架這事兒便消了,那就好了。偏偏青岐志不僅僅在你,而是整個天界。”玄冥略頓了一頓,“我如今也好奇,青岐是為着洛華,還是為着自己?”
蔺滄道:“這還用問?天界終歸是洛華同族,青岐說着為她報仇,如今竟想屠殺天界上下,不過是一己私欲!他隻将洛華當成他那些離經叛道之舉的幌子,我呸!”
玄冥不置可否,淡淡道:“都是太過執迷罷了。”
這日午後閑來無事,玄冥又躺在蓮池邊的矮榻上看書。不知怎的,看書竟看不進去。三十三天的日光不盛,他原是想在這清淺的陽光下略眯一會兒,卻還是久久難以入睡,琢磨着青岐的那一樁事。
這樁事他雖未親曆,來龍去脈卻也知曉七八分,從前天界如何對青岐、當日天宮又是如何對洛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蔺滄從前身在局中,如今亦在局中,自然看不清這件事。他身為局外人,本應一心清淨、無有評判,如今卻費神想着這樁事。
他好像隐隐地對青岐生了些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麼?
他将佛經擱在一旁,眉頭漸漸地蹙緊。
身居冥界主位多年,他早已将心磨得如鐵一般,難得對人生憐憫之情。更何況按如今的時局,于行于心,他都當站在天界這般。隻不過深究下去,他能理解青岐為何如此做。這倒并非他生來好戰,而是他比常人更通曉人性。十萬年輪回曆劫,他将貪嗔癡、愛欲恨六字悟得通透。
若說青岐執迷,天下何人又何嘗不執迷?隻不過執迷之物不同罷了。
這世上有人執迷财物,有人執迷情愛,而青岐執迷的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