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聽聽。”玄冥又支起頭看她,眼中笑意不減。
“這蓮花是生于髒污之處方才凸顯‘清淨’二字,我們彼岸花生長于忘川河畔,汲取忘川水為生。忘川中埋的皆是怨鬼孤魂,兼有血淚泣涕,也是個腥臊髒污之處,而我們彼岸花卻生得幹淨,這不就與那蓮花相似了?”
玄冥認真地聽着,聽罷又擡起手來撫了撫她雲鬟間的那朵青蓮。她沒有躲開,于是他順勢撫了撫她的青絲,輕聲道:“你說得很對,佛家喚你們彼岸花為曼珠沙華,意思是赤蓮花。”
孟元一愣,她不知道還有這樁典故。但真将她比作蓮花了,她又有點兒不高興,道:“那還是叫做彼岸花的好。”
玄冥甚覺此話有趣:“佛家取的名字,文雅,如何不喜歡?”
“便是再文雅也無用。”她擺了擺手,“世上的蓮花可多了,紅的、粉的、白的,形态各異數不勝數,六界上下都能種得,或許這便是佛家聖物普度衆生的意思。可我覺得若是多了,就沒了趣味,不如我們彼岸花獨一無二,既隻生在冥界,又隻一種樣貌。始終如一,這就是我們彼岸花的一德了。”
“這話被别人聽去,恐要訓斥你一番。”他笑着。
她立馬揚了眉,現出不服之色道:“難不成帝座也覺得我誇大了?”
他默了一會兒,沒說話。
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嘴上雖是溜須拍馬奉承之言,卻還是能看出她倔強的性子。這麼多年,這份倔強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起來,直至如今和他熟絡了,才偶爾地顯現出來。
她身上有些性情不為世道所容,若換做旁人,他都覺得該打磨一下這有棱有角的性子。但如今在她身上,他覺得這些性情很珍貴,不必再打磨得圓融,天真直率最好。
半晌後他道:“沒有,你說的不錯,你确實是獨一無二的。”
孟元沒想到他會回答得如此果斷,竟然借此諷刺她,一時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佯裝若無其事地撣了撣榻沿不存在的灰。
玄冥又開始講那蓮花五德:“世間草木之花繁多,或有花而無果,或一花而多果,又或多花而一果。再則,有是先花後果,或是先果後花,唯蓮花花果同時相生,這便是蓮花的第二德。這便是講......”
待玄冥悠悠講至第四德的時候,她終于耐不住這催眠似的講經論道,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最終一腦袋倚在了他的膝上睡着了。
玄冥口中念着的話戛然而止,身子忽地一僵,生怕将她驚醒。
若是放在從前,他定會用那一卷佛經将她敲醒。
他失笑着搖了搖頭,放在從前,她沒有能坐在他的榻邊聽他講佛理的機會。又或者說,他不會為着等她而在這方矮榻上躺了兩個時辰。
他輕扶起她,下榻之後将她打橫抱起,悠悠走至往生殿。殿前的宮女見此情狀皆識趣地低下了頭,将殿門打開。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輕聲吩咐随侍的宮女一會兒将她的钗環卸了,免得睡覺不舒服。
他坐在榻沿看着她,不自覺伸出手來輕撫上她微微蹙起的眉。
像她這樣的年紀,睡覺時怎的還要皺眉?
忽有一瞬心頭一緊,指尖溢出一些玄色的光。他蹙了眉,略坐了一會兒便踏着夜色回了幽都殿。
靈力怎麼又波動了?自那一日他去過三生石之後,靈力便再未波動過。
不日便是蟠桃會,因是千年一次,其盛況不可小觑。架架車馬、朵朵祥雲以及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坐騎均由四面八方而來,将七重天的南天門堵得近乎水洩不通,又兼來的都是高門貴客、仙卿同僚,除卻各仙家本身外,還攜了不少的仙童仙女又或差使仙官。
南天門一時間可謂是比肩接踵,一會兒我踩了你的鞋,一會兒你捎去了我的帕子,熱熱鬧鬧、擠擠攘攘。
這熱鬧場面一時半會兒散不開來,那各仙家之間的戲,還未等得到上靈霄寶殿又或是瑤池桃會上,便已在這南天門上搭台演起來了。
衆人先是噓寒問暖一番,再旁敲側擊牽出你家某某列的是何仙班、又做的什麼職,如此一問,便将家世官銜知曉了個大概。如是能從中察覺出絲縷的親緣關系,便要借着這根藤尋出一個本不存在的瓜來,二家人便近乎喜極而泣地開始如唱戲般說話了。一時說“祖上原是一個部族的”,一時又說“當年曾同在某某宮中為官”,更有一時說“我那表兄弟的二姨的姑母是您家曾曾祖母啊”,如此之言,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