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初學乘雲,駕得極慢,夜已深時才回到天冥宮。三十三清淨天最高,遙遙可見望舒神女已在天際駕起了車,幾顆星子散落天際,素魄碩大明亮。
她蹑手蹑腳地走回往生殿裡,行至園中時卻被一道聲音吓得一哆嗦。
她自然曉得是誰,硬着頭皮轉過了身。玄冥倚在池邊的一架矮榻上,榻邊擱着一卷佛經。他見着她,似乎愣了好一會兒才平靜道:“怎麼?不想讓本座知道你才回來?”
真是鼻梁碰着鍋底灰——觸黴頭,明明他已經好幾日沒有功夫不管她了,偏偏今日她出了點錯漏就被他抓到。一看他就是誠心的,誰大晚上的在園中看書?
她不情不願地走上前,梗着個脖子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玄冥冷笑了一聲,但難得的沒有訓斥她,目光在她身上遊移了許久,輕聲道:“走近些。”
她疑惑着,但還是照做,約莫走到矮榻邊三尺處停下。玄冥支着頭凝目望她,眉微微挑起,抄起那卷佛經拍了拍榻沿:“再近些。”
不曉得他折騰着做什麼,她有些惱,步子遲疑了一瞬,卻還是走到了榻前。她站定的那一刻玄冥直起身子來,略仰着頭凝視着她,道:“今日去哪兒了?”
他這個問題問得奇怪,她一向來一個人出去都隻是去她師父那兒的,這不是明知故問?她道:“流華宮啊,不然還去哪兒?”
玄冥“哦”了一聲,用佛經撩起她的廣袖,沉着聲道:“那這個是?”
她恍然回過神來,原來他一直瞧着的是這些,怪不得他今日晚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她将飛光殿的事情說了,玄冥邊聽邊微微點頭,待說及蟠桃會之事,他道:“你師父說得不錯,要謹言慎行些。”頓了一頓,“畢竟本座不在你身邊。”
她早就猜到他會如此說,便也沒認真聽。今日一番梳妝操持下來,加之又駕了一路祥雲,身子早已是疲乏無力。她有點兒不太站得住了,便懇切地向玄冥道:“帝座,我能坐嗎?”
玄冥聽她如此不相關的答話,沒惱,隻道:“坐吧。”
她在榻邊坐定,玄冥借着銀月清晖注視着她。少頃,他忽然道:“怪不得少澤那樣想。”
她不甚知曉少澤這名字,隻覺耳熟,問道:“少澤是誰?”
玄冥默然着,一時間無言。
今夜的她與往常不同,與他印象中一襲紅衣的孟元不同。一襲青衣清麗素淨,那月輝給她周身染了一層朦朦胧胧的銀光,襯得她肌似羊脂,很柔和、很溫婉。他忽然覺得很有趣,她如今竟可以用這“溫婉”二字來形容,實在是人靠衣裝。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才兩萬多歲,就已經長得很漂亮。自然了,這其中有他的一滴血的功勞,許就是因着這一滴血,才讓她生得如此漂亮。
玄冥長久地沒說話,她漸漸地困了,擡手掩住一個哈欠,翠袖微舒,露出一段纖長的粉腕。
他道:“困了?”她點了點頭,等着他說“困了就回去歇着吧”諸如此類的話,好一溜煙跑回殿裡歇下。
他卻道:“還早,和本座說說話就不困了。”
她一時語塞,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自己的心情,擠出一個微笑道:“帝座想說什麼?”
玄冥直起身,擡手觸了觸她頭上簪着的那朵青蓮,動作輕柔。他的廣袖拂到她的臉頰上,有些癢,惹得她隻好側過腦袋。玄冥将手收回,眼中盈着淺淺笑意,她沒瞧見,隻想着他到底要說什麼。
她忽想起來當日蓮池旁蔺滄的那番話,狐疑道:“帝座不會是想和我講蓮花五德吧?”
玄冥一愣,随即笑起來,道:“本座可以給你安個揣測上意的罪名。”
他難得開玩笑,她也不怕,隻湊近了些揶揄道:“那臣揣測得對嗎?”
玄冥道:“揣測得不錯。”
她湊到他眼前來說話,眉彎彎、水眸亮晶晶如星子。他心中不知為何一動,隻好将目光落到那朵青蓮上,緩緩道:“普賢尊者曾言‘彼佛衆會鹹清淨,我時于勝蓮華生’,講的就是蓮花的第一德,清淨。也是為着此清淨二字,佛家才将其作為聖物。”
“出淤泥而不染。”她道,忽然笑起來,“那我豈不是冥界的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