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按理說起來玄冥還應當算是她的恩人。但對于這位恩人,孟元總覺得見上他一次便能将她的壽折上一年。
想起來北陰殿上的情景,她心有餘悸地搖了搖頭,随即便跟着阿盈熟悉了一圈十善殿。
折騰了許久,入内殿後便頓感疲乏,一番悉數後宿在床榻上合了眼便入了夢鄉。
孟元睡得極沉,睡了一會兒後便迷迷糊糊聽到阿盈的呼喊之聲,她睡眼惺忪的坐起來,便聽阿盈道:“姑娘可快些起來,帝座吩咐辰時就要見您呢。”
孟元眼神茫然地坐了許久,才逐字将阿盈這番話聽進腦袋裡。
可見她昨日實在是累了,睡了一會兒便過了一夜。
她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向精神飽滿、笑容洋溢的阿盈,問:“什麼時候見我?”
“辰時呀!姑娘可快些起來?”
她陡然一驚。
辰時?
在孟婆處的時候,孟元都是辰正二刻才趕到奈何橋上上職。
他竟這麼早就要讓她過去,難道他們玄陰宮的人,都不用睡覺的嗎?
她讪讪地、疑惑地又問:“那你是幾點起的身?”
阿盈眨了眨眼睛,道:“我們這些不值夜的,寅正二刻就當起身了。姑娘方來玄陰宮不熟規矩,卯時才起也是正常不過的。”
敢情這姑娘是以為,她覺得自己睡得遲了而心存愧疚呢。
她不自然地扯出一個笑,也不好再在榻上賴下去,于是急匆匆地起了身洗漱,然後囫囵吞棗地用完早膳,終于在卯正三刻的時候趕到了九華殿前。
九華殿的殿門緊閉着。
她在羅酆山早晨的冷風裡吹了約莫一刻鐘之後,那尊貴的殿門方才緩緩開啟。
她忍。
又翹首等了許久也未見有什麼宮人出來,孟元盤算着是自己直接進去還是怎麼的時候,忽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
“進來。”
這顯然是玄冥的聲音,但還是将她驚了一驚。
于她而言,事情到了此時此刻還是像在做夢一般。
從冥界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眨眼間到了冥界最尊貴的人身邊做事,而且這人還成了她的恩人,這實在是有些夢幻、有些荒謬。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曉得自己确然不是在做什麼勞什子夢。
望了一望九華殿的牌匾,孟元方才因着吹冷風而生出的怒意便消了,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内心深處的畏懼。
她視死如歸地入了殿内,卻沒在正殿的主位上瞧見玄冥。
“東偏殿。”
孟元覺得自己又發現了玄冥的一個特點,就是惜字如金。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遵循着這多事的老人家的吩咐低着頭走入東偏殿。
她正欲跪下朝那位行個大禮時,又聽到了言簡意赅的幾個字:“以後不必行禮。”
她于是又遵着他的吩咐站起身來,覺得說他惜字如金果真不錯,好像多說一個字就會削掉他一層修為似的。
腹诽完之後她突然想起他那洞察人心的本領,心道不妙,便掩耳盜鈴般地将頭垂得更低。
玄冥此時對她的心聲已無探看的興趣,隻将視線落在身前的花瓶裡。
他雖未正眼看她,卻能想得見她低着頭的樣子。
他的年紀放在六界裡都稱得上高齡,卻從未想過要享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與他同歲之人,除去成佛入道的,大抵都成了家有了後人。
前一日看孟元,隻當她是能解開兩生道的人;知曉了自己曾是葉神後,忽而覺得這小彼岸花親切起來,不免對她有了幾分教導的興緻。
教養一個兩萬歲的小姑娘,其實就同這插花一般。門道多,但細細梳理起來,其實很簡單。
隻要看,他肯不肯花這個心思。
他将瓷瓶中的幾枝花擺得高低錯落,心下滿意後方道:
“你們彼岸花族,很喜歡低着頭說話、做事麼?”
她眼下雖然有一點兒習慣了這位大帝的說話方式,那就是帶着些刻薄且絲毫不留情面。
她雖然預想過像他們這樣的尊神說話絕對不會客氣,但實打實聽到的時候,她的心裡頭還是有點兒不樂意。
說她一個人就算了,他不該捎上彼岸花族。
雖然族裡目前隻有她一個人,但也不能失了全族的面子。
孟元有着一個絕不會逆來順受的性子。
她不服氣地将頭擡起來的那一刻,正好瞧見玄冥立在窗邊的花幾前修剪花枝。
她愣了一愣。
這一幅情景稱得上賞心悅目。
他身量颀長,一身玄衣襯得他幹淨利落。他右手執着一把花剪子,骨節分明而又修長的手白皙如玉,同他那玄衣對比強烈。
他光是這樣立在那兒,便有一種超脫了俗世淡然于萬物的出塵之感,雖出塵,卻不失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