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嘎吱一響,随即腳步聲由遠及近。
來不及了——
她心下一橫,膝蓋來不及接觸地面,胳臂卻被有力扶住,轉而對上景濯那雙倨傲的眼睛,來不及驚訝,整個人被他拉到身後。
被這麼一拉,她重心不穩,歪歪倒在地上,眼前是他溫暖厚實的外氅。木架之間空間狹窄,景元澤站在其間,背影将她擋的嚴嚴實實。
看守提着罩好的油燈,看清是景濯,心中大驚,知道是位惹不起的,打起精神應對:“見過上官!景舍人要尋什麼,盡管吩咐小人便是!”
“不必,”他向身後揚了揚頭,指的是聞竹,“吾已令小厮去尋。”
景濯是當下炙手可熱的紅人!看守畢恭畢敬,聽他如此說,也便笑着退下。
看守離開,景元澤轉頭,發現她面色陰森,正死死盯着他。
他躬身,似笑非笑對上她的眼睛,盡現嘲諷:
“說說而已,你還真跪?”
從結果看,景濯其實救了她。可面對他毫不掩飾的嘲笑,聞竹一個“謝”字也說不出。她氣不打一處來,恨恨撩袍起身,剜了一眼笑得可惡的景濯,自顧拾起檔案,繼續翻看。
靜下心來,聞竹一目十行地浏覽,翻頁的手指頓住。
“慶佑八年,十一月。”
找到了。
帶着十分警惕,她背過身閱讀,不放過任何一個字。
目光最終落在頁腳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上,她翻頁的手突然開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心中震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那人匆匆走了。
景元澤修長的手指劃過古舊木架,準确抽出她看過的那本檔案,憑着一瞥的記憶,找到方才被人翻看過的那頁。
是一起案情極為簡單的修堤民夫鬧事案,死了當地一名官員,首事五名民夫皆判斬首。
看起來,案件并無奇特之處。
手指從泛黃的紙張劃過,他方欲合上檔案,目光卻定在頁腳有些褪色的簽名上。
“元成知縣紀方和。”
景濯眯起眼睛,将檔案放回原處,回憶起方才那道複雜的目光、顫抖的手,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
聞竹和胡暻一同出了架閣庫,胡暻絮絮叨叨,聞竹渾渾噩噩。分别後,胡暻直接回了胡家家宅,聞竹無處可去,不知懷着何種心情回了太學。
她本想一個人靜靜,屋裡卻有人在,紀宣已經回來了。推門便見他坐在桌案前,打她進門起便盯着她看,似等了很久。
紀宣見她一臉渾噩,目光空洞,一身小厮喬裝,不知又去了哪裡?心中越發憋悶,什麼也顧不得,預設好的說辭全被抛諸腦後,攔住視他不見的聞竹,掏出紙包放在她眼前,帶着惟餘的期望,努力讓語調顯得柔和:
“聞修之,你可認得這個?”
從架閣庫回來,聞竹尚不知以何種心情面對他,不知他又要作甚,本想搪塞過去,卻在認清那紙包裡的醉香時清醒了幾分。
眼中驚愕一閃而過,聞竹極為平靜:
“香料而已,怎麼了?”
見她依舊嘴硬,紀二郎的心也徹底涼了下來:
“還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他在向她控訴,“香爐裡燃的究竟是什麼香?你混迹鬼市,隻會比我更清楚。”
自打上次追問她無果,紀宣遣自己一衆小厮護衛前去查探,總算有了些眉目,在河廣陪同下去了鬼市。鬼市多是違禁之物,倒不令人過分驚奇。紀宣行走其中,夜風一掃而過,帶過來一股極為熟悉的氣息,福至心靈,他一路溯源,來到一名香料販子的攤位前。
“上佳的醉香,用過的都說好,神不知鬼不覺,迷翻一屋人不在話下……”
攤販的話言猶在耳,想起自己初來十齋時的種種怪事,什麼都清楚了。
看着面前人來人往,紀宣突然生起悔意,後悔自己定要一探究竟,後悔來到這鬼市……一切都晚了,真相如一記重錘,将他釘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知道聞竹心思深沉、果決狠厲,卻沒想到,她對自己也是如此。
見紀宣如此笃定,顯然是知道了什麼,聞竹微微眯起眼睛,試探問道:
“你又去鬼市了?”
平心而論,她給他下藥的手段是不太地道。但實際上,醉香并不傷身,她也并無暗害他的主觀惡意。當下向他剖白自己意圖,闡明動機,解釋清楚,或許是較好的解決方式。
可是,在架閣庫看見的那個名字又一次浮現在眼前,她開口卻成了另一番話。
她目光越發幽深,甩開他的手臂,轉身就走:
“既然知道了,”她冷漠非常,像在談一樁生意,“想要如何賠補,直說便是。”
聽聞此語,紀二郎努力維持的平和搖搖欲墜。
她總是能如此輕易地令他失去所有平和與從容。
他更氣惱的是,她無比漠然地應下,絲毫沒有解釋的打算,令他無端想起聞竹對付王大眼、梁學正、胡暻等人時的神色——
她看那些人,和現在看他時,有什麼兩樣?
紀宣頓時覺得自己無比可笑……在她心中,他紀二郎的位置也不過如此。
手臂被重重一拉,聞竹突然被按在牆上,驚詫之餘,她對上一雙霧蒙蒙的眼睛,複雜情緒萦繞其中,重疊交錯,令她微微驚詫。
他一改往日随和,步步緊逼,目光森寒:“聞修之,你真的不打算解釋嗎?”
情形超出把控,聞竹沉默片刻,恢複些許理智,面色依舊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