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低低的,聞竹并未聽清。
“我是說——”他微微擡高音量,依舊顯得溫柔,“天下的男子,不都是這樣的。”
他偏過頭,直直望過來,眼睫漆黑濃密,目光誠摯,夾雜幾分無辜。
她怔了片刻,回過神來,怎麼會不知道他想說什麼,輕笑中帶上調侃:
“對,譬如你紀二郎,是吧?”
他沒說話。
轉眼,面前已經是十齋齋舍,二人推門進屋,聞竹直接坐在墩子上,眼中疲憊。
紀宣沒心思休息,一路上都沒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他多了幾分孤注一擲的決絕,來到她面前:
“聞修之,你沒什麼想說的?”
她眯了眯眼,似在思考:
“哦,差點忘了把錢還你!”
今天幾乎都是紀宣在掏錢。拿人手短,聞竹轉身去找錢袋,卻被他拉住手臂。
她心中一驚,被人這麼拉着,她被迫靠在桌案上,兩人咫尺之隔。
紀宣的話憋了許久,卻隻得到不痛不癢的回應,他有些挫敗:
“你腦子裡究竟裝的什麼,我像是要和你讨債嗎?”
褪去溫和,眸光深沉,溫潤俊秀的臉添上幾分壓迫之感。
這不像讨債嗎?她下意識想說。
“哦,這句不對?那我想說的是——”她似是存心作對,下句話再一次将他噎在原地:
“——你那位十三舅任的什麼職,官位不低吧?”
看着她插科打诨,怎麼讓他心急怎麼來,紀二郎氣得說不出話。
他率先移開目光,輕輕一歎,眼中盡是無奈和失意:
“你不懂我,”
紀二郎很受傷。
“?”
聞修之很疑惑。
他嘴唇翕動,重新掀起眼簾,直直看着她,終于将心中的話一口氣說出:
“在茶坊門口,我什麼時候要你支開池姐兒田哥兒了?”
她努力回想了半刻,微微睜大了眼,似乎才發覺出不對。面色驚詫,正欲說什麼。忽目光一轉,控訴道:
“我怕小孩兒們吵鬧,打擾你和馮姑娘講話,才支開他們,這有什麼問題?”
聞竹覺得沒問題,他卻覺得問題大了!紀宣張了張嘴,話卻噎在喉裡,怎麼也講不出。
他該怎麼說呢?
紀宣不想看見,她為他和其他女人的相處創造條件;也不想知道,在她心中,他紀二郎會喜歡上一個除她之外的女人。
可他怎麼說出口,又有什麼理由、以什麼身份來要求她呢?
而這一切,聞竹都不會知道:
“還有——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紀二郎,你對我的要求,也未免太苛刻了些!”
她不住抱屈,又不是神仙,一個眼神而已,誰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紀二郎心中憋着氣,可她一委屈,眼中的不甘又變成了不忍。
整個十齋安靜得如無人一般,他垂下眼眸,像受了傷的小動物:
“可是你這麼聰明,我的心思很好猜的,不是嗎?”
不知從何而來的底氣,紀二郎眼睫翕動,微微垂下頭,和她不偏不倚地對視:
“要不要試試,”他輕聲道,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柔,卻多了幾□□惑,“現在,你覺得我在想什麼?”
聞竹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後腰被桌案硌得生疼。
他這……打的是什麼牌?
也是奇怪,對面的那張臉如谪仙般不可亵渎;可聲音飄進耳中,卻如幽魅般,令人心旌動搖。
她定了定心神,緩緩道:“有人正在怨我。所以我無論說什麼,猜沒猜中,他都不會承認。”
他反而抓住她話語中的漏洞:
“既然知道有人對你不滿——可見對你來說,根本不算強人所難。”
“嗯,被你看出來了。”她有些訝異,坦率承認,攤了攤手,“那我該怎樣做,才能讓這個人不怨我呢?”
聞竹目光向下流轉,停在他胸口處,輕輕一笑,再次擡眸,尾音上揚:
“可否請他,為我指點迷津?”
她目光所及之處,連帶着周遭空氣都灼熱起來。
毫無暧昧的詞語,依舊看不穿的雙眼,卻足以點燃他心中最熾熱的火。
他本想繼續這場心照不宣的暧昧對峙,此時此卻,卻再也構想不出任何朦胧缱绻的語句。
他低估了自己的熱切,也高估了她無措的可能性。
對面的那雙眼依舊深深地望着他,在他的面上流連,似乎還在等待他的答複。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某個瞬間,他在想,或許面前這個人,也是同樣喜歡着他的吧?
直到最後一絲理性思考被奔湧而來的烈火吞噬,紀二郎意識到,他逃不脫了。
“你們倆幹什麼呢?”
胡暻推門而入,便是眼前這樣一幅景象。
胡暻睜大了一雙圓眼,看向紀宣,又看了看聞竹,滿眼的不可置信:
“門沒關啊?”
氣氛被無情打破,二人驚詫片刻,随即不約而同地錯開目光,看向周圍,如什麼都沒發生。
紀二郎轉過身,周身散發着絲絲寒意:“有什麼事嗎?”
“你們——罷了,誰想管你們的破事,”他撇了撇嘴,隻當什麼都沒看見,向門外招手,“都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