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貫似是想起什麼,溫和笑道:“小姑娘聰慧是好,可對姑娘家來說,多思反而痛苦。”
聞竹冷笑。
哪來的毫無根據的邏輯?
礙于面上禮數,聞竹隻能在心中暗罵,伸手把池姐兒攬得更緊。正想着謅些體面的說辭,卻聽得聞池不大但堅定的聲音。
她挺直背脊,揚頭直視姚貫:
“多謝貴人指點,但若要一輩子隻做個傻瓜,小女也是不願意的。”
聞池輕輕一福,眼中膽怯逐漸化作堅定。
看聞竹方才謹慎逢迎,料想這人身份定不簡單,聞卯生觑着姚貫的神色,有些擔憂地看向出言頂撞的小女兒。
聞竹雖未言語,卻拍了拍聞池的肩,欣慰驚喜,等聞池說完,才向姚貫賠禮:
“小妹心直口快,請姚公莫要見怪。”
正要離開的姚貫向聞池深深望了一眼,随即一笑,意味深長:
“不愧是聞公子的妹妹,”他像聽見了什麼笑話,對着小貓小狗般,随手指向桌上一盤用了一半的果子,“來人,這個——給小姑娘拿去罷。”
姚貫一走,留下唐義倫和薛紅蓮,二人還有私話,簾子一放,兩個雅間重新隔開。手裡多的一盤果子,被聞竹随手丢在案上,看都沒看一眼。
聞卯生依舊後怕,他直來直去,也不避着紀宣:
“池丫頭啊,剛才要吓死你爹喽!”
聞卯生實在爽直,紀宣失笑,寬慰道:“童言無忌,舅舅怎會怪罪,伯父不必憂心——剛才池姐兒說得真好。”
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認知和膽略,紀宣發自内心感歎,他躬下身,堅定看向聞池:
“池姐兒這樣的女孩兒,永遠不會成傻瓜的。”
被人誇贊,聞池小孩子心性,笑着揚起頭,如雀兒一般,圍在長姐身邊:
“池姐兒以後,一定要像阿——阿兄一樣有學問!”
聞竹忽有些感歎,在汴京待久了,學會一身馬屁功夫和無用的曲折言語,竟忘卻了直截了當地反駁是什麼滋味。
她心裡五味雜陳,緩緩撫着聞池毛茸茸的腦袋:
“池姐兒真好,有時候,我還遠不如你。”
聞竹笑着點上她的額頭,池姐兒笑得更開心了。
直到到她們離開,誰也沒動那盤果子。
………………
汴京地廣,一日遊賞,聞卯生和龍鳳胎雖有些疲憊,眼裡是遮不住的欣喜。一日匆匆而過,轉眼間,天色漸暗,幾人已來到城門外。
臨了,聞池聞田一步三顧,都有些不舍。
聞卯生是個堅毅的中年男人,此時眼眶也有些濕潤。
聞竹為不讓家人憂心,笑着寬慰:“年關将至,還有十幾天的功夫,我到時還要回祥符,爹到時可莫要嫌煩?”
聞竹叮囑幾句,又把鼓囊囊的錢袋子塞給聞卯生,轉身匆匆走了。
紀宣将手裡提着的各色點心塞給聞卯生,摸了摸兩小兒的頭,揖别之後,看着三人上了馬車,方追着聞竹背影而去。
聞竹不敢回頭。
不知走了多遠,直到街邊鋪子的紅色绫綢充斥視野,她才停下腳步。
也才發覺,紀二郎始終跟在自己身後。
行至太學,聞竹心情也略舒緩下來。
紀宣始終有話憋在心口,若直截了當地講出來,又顯得過于奇怪,在心裡繞了九曲十八彎,清了清嗓子:
“聞修之,你覺得在茶坊門口,唐五郎為什麼和你說那些話?”
他一問,聞竹便再次想起唐義倫那張氣皺的俊臉,不由得失笑。
……
一行人出了茶坊,在門口,聞竹被面色陰郁的唐義倫攔住了去路。
他身旁的薛紅蓮看了她一眼,面露擔憂,扯着唐義倫的胳臂,他卻巋然不動,面色更加不虞:
“紅蓮,你慌什麼?”
唐義倫冷冷看向薛紅蓮,薛紅蓮隻能收手。
“聞修之,你倒是獨醒,可若都如你所說,人人都蹈矩,容不下一絲瑕疵,世間男女情愛還有什麼趣兒?”唐義倫滿眼諷刺,冷哼道,“看似不同凡俗,實際不過詭辯罷了。”
在茶坊内,她尚且不知這位唐五郎為何生氣,現下冷眼看他和薛紅蓮的情态,了然于胸。
聞竹想清楚後,隻覺得好笑:
“唐兄,聞某所說,隻是某的看法,兄有獨到觀點,自是理所應當。某并未逼迫兄接受,”她揚起嘴角,不卑不亢,“既然如此,各自安好,豈不為美?”
唐義倫終究還端着翩翩公子的儀态,不該當街吵架罵人,覺出自己有些失态,何況還有薛紅蓮在側。他隻是輕哼,帶着薛紅蓮,從另一方向揚長而去。
……
唐五郎還能因為什麼?她看得實在清楚,方才在茶坊的幾人之中,除她和聞池以外,隻有薛紅蓮這個同身為女子的人真心贊同她所述。故而薛紅蓮多看了她幾眼,唐義倫便自認為他的權威魅力受到了其他男子的挑戰,怎麼瞧聞竹怎麼不順眼,還想找聞竹這個“男人”扳回一城。
一想還要為這男人脆弱的自尊心買單,聞竹差點笑出聲來,對着紀宣道:
“你們男人真是奇怪,自己不想着怎麼說出令姑娘青眼的話,人家不過多看了我兩眼,他反而不樂意了?”
“長的這麼好看的男人——一顆心,也是出奇地脆弱啊。”
若唐義倫知道她是個純純的女人,會不會氣得發瘋?
見她笑得開心,紀宣也随之扯起了嘴角。
她說的沒錯,可是——
話題越發偏離了他原本想說的……
發覺紀二郎不自然的面色,她突然止住笑,補充得有些晚:
“二郎,我當然沒說你。”
話音剛落,她突然發覺到什麼,忙忙掩口:
“我的天,差點忘了——他還是你表哥,”聞竹加快腳步,走到他面前,仰頭望着他的眼睛,“二郎,你不會告訴他吧?”
紀宣收回想彈她額頭的手,輕輕扳過她的肩膀,把人重新拉到身側。
“我要是會背叛你,你早栽了八百回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