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座中有賓客帶頭喝彩,掌聲雷動,其中有風流浪蕩慣了的,借着醉意,甚至吹起了口哨。紅蓮姑娘置若罔聞,姿态大方舒展,笑容恬淡。
唐義倫甚是滿意:“月色如水,菊桂飄香,如此美景,豈能無美酒佳人相伴?”他再次拊掌,廣袖飄逸。
與此同時,一衆樂伎魚貫而入,給水榭帶來陣陣脂粉香風,随後四散在人群各處,已有定力不佳的士子直了眼。
聞竹輕咳一聲,垂下眼眸,拿起酒杯,掩住略顯不自然的嘴角。
汴京士子間盛行狎妓之風,光說太學附近,便開着許多青樓妓館。今日名義上是士子雅集,賓客大多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唐義倫又風流慣了,方一入夜,便立馬招來青樓女子助興。
“諸位莫拘于小小水榭之中,今夜暢意遊園,盡情享樂才是!”
文人士子,脂粉佳麗,一時紛紛湧出水榭,往園中四散而去。聞竹往那邊看去,忽的瞥見一抹皂色瘦削身影,十足像那景元澤,思慮片刻,起身就想跟去。忽然被一片溫香軟玉挽住了手臂。
驚愕回頭,一位嬌豔豐潤的樂妓沖她嫣然一笑:“公子若不棄,可願同妾遊園賞月。”
聞竹僵硬地抽出胳臂:“多謝美意……某人實在有事,姑娘另尋良伴豈不美哉?”眼見紀宣、嘉惟依舊在那邊坐着,她心中一橫,準備移禍江東。
她朗聲笑着,刻意地轉身,揚聲對二人中還算清醒的紀宣道:“殊成照看嘉惟,我去去就回。”
說罷飛身離去,抛下身後一切紛亂。
………………
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徒勞無功,那個皂色背影最終還是消失在視野中。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方才黃昏時懸詩之處,附近有三五士子閑聊。面前是那棵熟悉的桂樹,她奔走半刻,有些疲憊,扶着樹幹稍作休息。
觸感不對?
她心中一震,忙抽了手,轉頭看去,卻見一位姑娘面露驚愕,同樣縮了手懸在半空。
看清那姑娘的臉,她心中更是一驚。
這不就是方才那位驚豔全場的紅蓮姑娘?
放在普通士子身上,這或許是一段豔遇的起始。但……她身為女子,一來并無此愛好,二來——
和唐義倫的相好糾纏不清?她還不想惹麻煩。
聞竹賠罪不疊,連連作揖:“對不住,某人一時未曾注意,唐突了姑娘。”
薛紅蓮看着面前清秀小生手足慌亂,臉面微紅,一臉青澀,心道有趣,不由得掩面輕笑:“公子不必驚恐,我又不會吃人。”
她在風月場多年,乍見這青澀少年,一時起了捉弄之意,扶鬓道:“這裡晦暗,我剛才落了一支朱钗,勞駕公子幫我尋一尋?”
聞竹讀出了對面女子眼中的幾分玩味,反正尋不到景元澤,便在這消磨一會,伺機再動也無妨。她笑着應下紅蓮,漫無目的地蹲下身搜尋。
她心裡清楚,所謂朱钗大半是尋不到的,便分出精神,一面留意着景元澤的身影。
那邊薛紅蓮見他尋了半刻,氣喘籲籲,偷笑不住。不想再繼續捉弄少年,背過身去從袖中取出一支朱钗,剛想叫住他。
一陣熟悉的嘈雜聲灌入耳中,紅蓮已經猜到來人是誰,暗自叫苦不疊。聽到熟悉的聲音,聞竹并未起身,隻是微微擡頭張望。
胡暻一行人正往這邊來。
“呀!紅蓮姑娘讓我好找,怎的孤身一人在此?”胡暻微醺,更沒了什麼禮節,被身邊同伴攙扶着,扯着嗓子喊道。
紅蓮秀眉蹙起,心道不妙,這胡衙内極為難纏。這會子一副醉樣,免不了好一頓周旋。
紅蓮擠出笑臉,溫言軟語,好在把胡衙内應付了過去。
一行人遠去,她彎了彎笑酸的嘴角,褪去一切僞裝的笑意,眼底盡是悲涼。
她本應在唐義倫身側陪侍。方才在席上,一男賓不知發了什麼瘋,對唐義倫說,願以一方不知如何名貴的古硯贈與唐義倫,換她今夜陪侍。
唐義倫喜歡這類物事,猶豫了好一會兒……
不過一瞬,她又自嘲輕笑。
已經是淤泥裡的人了,還有什麼自尊可言?
上天不公,有人落在污泥中,掙紮求生,受盡人驅使踐踏;卻也有人生就在雲端,坐享富貴。還要把本就在淤泥中的人踩得更深些……
朱钗還攏在袖中,她想起方才那名青澀少年,四下一看,哪還有他的身影?
紅蓮冷笑,看着呆呆的人,跑得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