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一通東拉西扯,董崇雲幾不可見地揚了揚唇,也不再存心捉弄。
算了,告訴她也無妨。
“我那夜裡去他常去的酒樓,他和一群朋友喝的不省人事,”董生以冷靜的聲線慢慢道,“我認出他門外侯着的小厮,随便找了個緣由,請那小厮喝了頓酒。”
“怎麼樣,說了什麼?”她目光熱切。
董生輕笑:“那小厮飲了些酒便頭腦發熱,知無不言。原來......那日是胡衙内亡母的忌日,他出城祭拜母親,或是心中郁結,心不在焉,回城路上,連人帶馬跌進了溝裡。”
聞竹瞪大了眼睛,滿是驚詫。
“胡衙内好面子,不欲外人知,因而對外隻稱打馬球傷的。”
原來如此,胡衙内的母親?
也是從林徹那得知,胡衙内的母親在幾年前去世,胡衙内因此消沉甚久,但出了喪期,便又纨绔得變本加厲。
她跟上董崇雲的步伐,二人穿行在林蔭下的石子路,誰也沒有說話,石子摩擦聲填補了莫大的寂靜。
不知董生是否看出了她的目的,好在他終究願意告訴她。不過……那日夜裡,她被九齋幾人追趕,董生究竟為何願意保她?
“你可以相信我。”
董崇雲停下腳步。聞竹随之停了下來,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沒有轉身,身姿依舊挺拔,夕陽勾勒着他利落的輪廓。清風從她面上拂過,她似乎聞到那股熟悉的清冽香氣......
“不必擔憂,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僞飾。”
她忽地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和董生相交甚久,或是因自小養成的求生本能,她總無法對他人全然放下防備,不隻針對董生。
或許,世間有些事情本就很簡單,隻是她想得太多,偏生弄得複雜起來。
二人依舊并肩而行,一切與方才一樣,又有些不一樣。
隻是覺得,腳下的石子路似乎柔軟了幾分。
………………
崇化堂後,一間簡陋乃至寒酸的屋舍,正午日頭太高,隻有床邊的破舊書案得日。刺眼的陽光隻打在這方寸之地,在屋中畫了一條天然的界限,泾渭分明。
賈學錄雙手舉着發黃的薄紙,借那方寸日光辨認那日益模糊的字迹,帶着血絲的雙眼半晌不眨一下,似乎能把薄紙盯出窟窿。
咚——咚——
賈學錄一隻拳頭忽地瘋狂地砸向那張破舊斑駁的書案,一下又一下,從疼痛到麻木。
若有學子看到,定會認為他瘋魔了。
哈哈哈...是啊,他被這張詭異藥方折磨得發瘋!他拿不出買藥錢,願意費盡心力搜集藥引子,可兒子的病等不了了......
轉頭看向鏡中的自己,短短幾個月,形銷骨立,面容枯槁,須發白了一半,和鬼魅有什麼兩樣?
砰砰砰——
賈學錄分辨出幾聲輕快的叩門聲,他停下手上機械的動作,轉頭看向門扉。也難以說清,敲門聲究竟響了多久。
他腿傷尚未痊愈,機械般地移到門前,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拉開門。
咯——吱——
“學生聞竹,見過學錄。”門口少年畢恭畢敬地揖禮,一雙眼睛彎成月牙,滿面春風,讓人挑不出錯處。
聽到對面的聲音,賈學錄方從方才的癫狂中脫離片刻,換上平和的模樣。
少年面生得很,他從未見過。
“你有何事?”賈學錄波瀾不驚,把那隻還在滴血的手籠在袖中。
“方才在屋外,聽得學錄似是在修東西,您老辛苦!修修補補的事情還要親力親為,這等子事,還應找個木匠師傅來。”少年努力笑得喜慶些,一面說着,一面極為自然地越過賈學錄,進了屋舍,“學生讀唐人詩,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素聞您精于此道,您老前些日子不在,可不一直耽擱了?今日特來拜訪先生。”
少年的眼光極不老實,滴溜溜地四處打量。
賈學錄不動聲色地移了移,身子擋住半張書案。
少年嘴上一刻不停,問題一股腦地倒出來。賈學錄不想同他糾纏,隻淡淡的應着,少年卻是個沒眼力的,越說越起勁,時而面色凝重,時而喜上眉梢,竟還在屋裡走動起來。
少年沒眼力不說,絲毫不懂尊重師長。他才說了一句,這少年就迫不及待的說出十句來駁他的觀點。偏這少年一張笑臉,他不便發作......本就心煩,這難纏的小鬼......非要讓他瘋掉才罷休?
啊——
少年口中念着詩,不看腳下,一個踉跄向前栽去。
诶——他怎麼.......
一會不注意,這小子從他眼皮子底下轉了個大圈,腳下不知絆了什麼,直直地摔在桌案上。
“嘶......學錄的屋地是得平平了。诶?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