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真打量着李銷古，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腦殼壞掉的樣子。

李銷古任其上下打量。他并不在乎！而事實上，他對這個“再見面”的開場還算滿意——隻一點，雲端的冷靜有點兒出乎他的意料。

他當然不會放雲端返回師門——還未知異寶的下落呢！李銷古從來不做無用功，而在雲端身上花費的心思和時間，唯有異寶可以為酬。

李銷古明白，隻要雲端前腳踏入碧霄門，異寶的歸屬就由不得他了。他觊觎異寶，難道碧霄門的人就不想麼？而憑他對雲端的了解，她不但會拿出異寶，甚至還有可能交由師門保管。到了那個時候，他再伸手，就不容易了。

當初，他為了得到白石宗的那片上古玉符，前前後後從打探到籌謀策劃，花費了近十年的功夫。其中的風險和辛苦，以及付出的巨大代價，令李銷古至今思來猶然感歎。

碧霄門固然不比白石宗森嚴危險，但如果能用輕松簡單的方法得到異寶，他何必要自尋麻煩呢？

他望着雲端一臉困惑的樣子，幾乎忍不住要告訴她：乖，把你從秘境中獲得的異寶交給我，我就放你離開——甚至于，你想要多少金銀珠玉，我都可以任你索取。

李銷古又被雲端的舉動小小地吃了一驚。

雲端在氣定神閑地吃飯。她吃得不快不慢，卻一直在動筷子，幾乎不曾停下來。

他曉得她不喜歡吃魚，嫌挑魚刺麻煩，卻喜歡吃魚丸。鮮嫩的魚丸，被翠綠的菜葉襯得宛若一粒粒玉球。雲端一口氣吃了大半盤後，端起湯碗。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季節的莼菜泛着玻璃光澤，如絲綢般滑入喉中。雞湯的鮮美與莼菜的甘脆相得益彰，令雲端欲罷不能。

李銷古眉頭微挑，饒有興趣地看着雲端垂眉斂目，一言不發，隻顧吃飯。她可真不一樣！若是換做另一個人，不該寝食難安麼？可她卻吃得津津有味，竟看得自己也口舌生津液。有趣！

李銷古暗自猜度着雲端，豈知此刻雲端内心并沒有表面上那般鎮定。漫長的宿醉之後，必然饑餓。即便心裡再忐忑不安，她都告訴自己：不要慌，先看一看再想辦法。桌上都是她喜歡的口味。她借着吃飯，以掩飾内心——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表現出虛弱，絕不能讓對方看出來。

雲端慢慢将一小碗莼菜湯喝得一幹二淨，放下碗。“那家客棧裡的菜，也是你的手筆？”

李銷古但笑不語。

“我早該想到的——哪有那麼巧？”她輕輕歎息。

“都是你愛吃的，不是麼？我以為你會喜歡。”

“論說，我該謝謝你。”雲端手掌一攤，“但是，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這是一種‘示威’？或者‘施恩’？”

“啧啧，你想多了——”李銷古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算什麼？不過是一點兒吃食。用這個來‘示威’或‘施恩’，豈非看輕你！”他微微直起腰，向前靠近幾分，“若你想要，我可以給你更多。這世上，有什麼是我，‘夜侯’李銷古，不能給予的呢？”

“夜侯？”雲端一臉茫然。許久，她才從記憶的某個犄角旮旯裡翻出有關這個名号的一點碎片。

她已經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初聞這個名号。畢竟，江湖世界，與修行者的世界，很少有交集。從某種角度而言，江湖人士與修行者，都遊離于普通人的世界之外。他們都身懷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技能，都信奉“拳頭為王”的規則，或許，從理論上彼此在一定層次上有交叉，但現實卻不然。這也就導緻了即便雲端在某個場合下聽到過“夜侯”的名号，卻從未留心過——或許，她在聽到這個名号時，還以為是個大腹便便垂垂老矣的腐朽糟老頭子呢！

哪承想，真正的“夜侯”卻是個玉般的美人兒！

雲端承認自己“好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兒帶來的視覺享受，絕不下于一桌美味佳肴。

而當美食與美人兒同在眼前時，那便是妥妥的雙份享受！恍惚間，雲端竟生出左擁右抱倚紅偎翠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居然具備奇妙的軟化作用。在不知不覺間，雲端望向李銷古的眼神中少了幾分銳利。

不曉得李銷古動了什麼手段，雲端的氣脈總是無法流暢運轉。丹田之氣并無損傷，運氣也不是不可以，但總是堅持不了多久。她嘗試過多次，每每在一刻鐘後便難以為繼。

雲端猜測極可能是在客棧的飲食中被下了藥。可當時她隻顧驚訝于那一桌難得的美味，而貪圖口腹之欲的下場便是如此。一覺醒來，她已被轉挪了地方，所幸芥子囊藏在外衣下，安然無恙。芥子囊還在，她就沒什麼好怕的——芥子囊裡有碧麟劍，有黃紙朱砂，還有其它丁鈴當啷的小法器。這些，都是她的底氣！

一個凡人居然“綁架”修行者，聽上去就荒謬，是不是？她倒要看看，這個李銷古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雲端吃了睡，睡了吃。天氣好時，就在這偌大的莊園裡四下溜達，賞賞花，逗逗魚。心情不好時，便窩在書房裡，躲在齊頂的大書架下翻看閑書。從上古異志到市井小說，從官府邸報到地理圖輿，可謂洋洋大觀，無所不有。

李銷古并不總在莊園裡。但隔個七八日，他就會出現在面前。每次出現，都會帶着點兒小東西。有時候是一包熱騰騰的糖酥餅，有時候是一冊新出的熱門話本子。他甚至還送給她一隻小烏龜——隻可惜小烏龜趁雲端一個不留神，偷偷溜進魚池裡，自此芳蹤杳然，再難尋覓。

這等米蟲般的日子，令雲端在短短半年就胖了一圈。這讓雲端委實尴尬——不是她不争氣，委實在是富貴香軟窩裡的日子太舒坦，銷魂蝕骨，便是神仙也扛不住啊！

衣櫃裡的衣服還有一大半沒穿過，嶄嶄新地挂着。仆婦又送來新花樣的料子請她挑選。雲端随手點了幾樣，吩咐道：“腰身放寬些，免得長胖了又穿不下，太浪費！”

仆婦抿嘴輕笑：“娘子身姿若仙，怎麼穿都好看。”

雲端無聲地歎口氣——無論她說什麼，這些仆婦都不會違逆半個字，一舉一動，真個如沐春風。可轉過身頭去，她們隻會聽自家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