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銷古居高臨下地端立窗前,遙遙眺望着花園一角。
現今已是盛夏時節,但山中清涼,而這座莊園又占據了此山最佳位置,濃蔭蔽日,非但隔絕了烈日,也隔絕了世外喧嚣。雲端盤膝而坐,一手捧着書卷,一手扶着魚竿,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瞅瞅水面,忙得不可開交。
仆婦送來一碟水靈靈鮮嫩嫩的香瓜,一旁擺着精緻的小銀簽子。雲端恍若不覺。那仆婦規規矩矩地行禮後,悄無聲息地退下。
整個過程中,雲端的眼皮子都不曾擡一下,似乎全副身心都放在書面和水面上。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擡起頭去尋覓性靈深處感應到的視線。
她猜,此刻,李銷古一定躲在某個地方。然而,在這個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花園裡,她卻不知有什麼地方會是他的藏身之處。這裡視野開闊,四周并無高閣假山,她委實想不出那視線從何而來。
她心裡像着了一把火,卻不能表現出來。這是一場角逐,考驗着雙方的耐性。誰先耐不住,誰就輸了。
雲端不止一次地問過李銷古,他這樣做的目的何在。每次,李銷古的回答都似是而非:“我隻是想請朋友來做客。”
後來,雲端懶得再問了,李銷古卻依然表現的像個周到體貼的主人家,挑不出一點兒刺來——隻除了一樣——無法離開這裡。
李銷古眸光深邃,嘴角噙着一絲淺淺的笑意,帶着意味不明的玩味。
這個像春山、像秋水、像彎月、像流雲的女子啊——他承認,自己對她的興趣越來越大。自他開始籌謀那個宏大的計劃以來,鮮有失手。然而,就是那幾次罕見的失手,居然都與這個女子有關。
但是,他并未感到惱怒。恰恰相反,每經曆一次相逢,他就更想了解她。她看似好管閑事——李銷古從來都鄙夷什麼“執劍仗義”之類的詞——卻又有意無意地與周遭始終保持着距離。她有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聰慧,以至于看上去她似乎在努力融入這個世界,卻又仿佛準備随時抽身而去。她的微笑中帶着疏離,她的眸底藏着警惕。她就像皚皚冰峰上的雪,似同非同。
他不禁有些好奇——如果她知道了……,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二鳳守在他身後,保持着一貫的沉默和警覺。李銷古卻好像腦後開了天眼,看出了他内心困惑。
“你是否在想我會用什麼法子收服雲端?”
主上冷不防地開口,吓了二鳳一跳。他趕緊抱拳回應:“屬下不敢。主上神機妙算,無往不利,屬下不敢妄自猜度。”
李銷古不置可否地微微勾起唇角:“上天造人,雖千奇百怪,但算來算去,也就那幾種,無非權、勢、富、貴、酒、色、财、氣罷了。有的人,要予;有的人,要奪。芸芸衆生,熙熙攘攘為利奔波。既有所求,又怎能怪别人拿捏軟肋呢?”
二鳳聽得入神,不由問道:“那……若是遇上那等骨頭硬的,怎樣也不肯服軟,該當如何?”
李銷古聽到這等幼稚的問題,哈哈失笑道:“自然是殺了!”
“殺了?”二鳳尚未轉過腦筋,困惑道:“可若這人委實有本事,殺了豈不可惜?”
“愚蠢!”李銷古不屑地輕叱道:“每個人從生下的那天起,就被命運标上了價碼。如果收服一個人的價碼超出了他所能回報的,他還值得我去收服麼?”說罷,他轉身走下岩閣。經過二鳳身邊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為你家主上很閑麼?”
已經有十天了。
整整十天,李銷古還沒有出現在雲端面前。這令雲端有些疑惑,但疑惑之後又泛上竊喜。
說實話,她的耐心幾要消耗殆盡。她不想再與李銷古“玩”這個莫名其妙的“遊戲”,不想對他虛與委蛇——被困在這裡四個多月了,而她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從表面上看,她成天價吃吃睡睡百無聊賴,從不抱怨,也不發脾氣,如面團般任由主家揉捏安排,好像就此便要安居養老般。而在這四個多月間,任雲端如何調理,氣脈運轉始終不能做到流暢無礙。不過,比起先前,多少有了些起色。
芥子囊一刻不曾離身,其中的物品無一缺失——這既是雲端的重要底氣,也是她無法對李銷古翻臉的原因之一——如果他真有惡意,又為何不在她沉睡之際偷走芥子囊呢?
總之,不管這是不是個所謂的玩笑,雲端都打定了主意——老子不跟你玩兒啦!老子要回師門找師父去!
溜出山莊的過程,并不十分順利。盡管山莊主人不在,但并不意味着這裡就全然無防。層層暗衛和道道機關,組成了一張嚴密的羅網,莫說是人,便是鳥兒都飛不出去。所幸,雲端比鳥兒還厲害,從頭到腳貼上隐身符箓,雙手掐訣,将感知提升到最高程度,莫說風吹草動,便是數裡外野鳥在窩裡翻個身,也能為她覺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