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
她曉得,雲端說得沒錯。盡管這姑娘看上去頗為和善,卻并不好說話。她出手幫自己,或許是為了所謂的“正義”;可若是将自己交給鄉人,也并無可指摘之處。她乃人族,自然是站在人族一方。倘若自己真得逃不過這一劫,又如何找到殺害玳子的兇手,為他報仇?
她靜靜地凝望着雲端,眸底隐有青光流轉。良久,她吐出一口氣,“你可真不像個修真者。”
雲端一怔,無所謂地聳聳肩,好暇以待地坐了下來。
“老身姓羅,世居南海……”
南海深處,有大螺妖,逾千歲。
螺之為妖者,煉其珠而為妖丹。不同于蚌生珍珠,海螺珠極其珍稀難得,說句“十萬中得一”,亦不為過。雖則都稱為“珠”,海螺珠與珍珠卻大有不同。其獨特之處,在于螺珠光潔瑩湛的表層下,透出燦若火焰的鮮亮光芒。這種光焰,或細緻柔美,或熱烈奔放,或為神秘的圖案,或為玄妙的線條。因着這光焰,使得每一枚海螺珠都獨具一格,絕無相似。甚至,有的海螺珠呈現出極為美麗奇妙的色帶,從柔和的淺粉色層層變化到豔麗的鮮紅色,可謂極造化之功,令人歎為觀止。
早在千年前,便已出現人工養殖珍珠。海螺珠價逾珍珠千萬倍,自然也有人盯上了海螺。然而,由于海螺的形體和構造獨特,殼體卷曲複雜,極難送入珠核,螺亦嬌嫩脆弱,故而在千方百計的試驗之後,依然以失敗告終。這使得海螺珠名聲更甚,有“一珠萬金”之譽。
南海深處的大螺妖是這一片海域的無冕之王。雖則她從未接受過龍王的封賜,也不曾另分疆裂土,可這裡大大小小的海中妖族,都聽從她的号令。
她并不是争強好勝的性子,凡事無為而治。生平所願不過有三:修成正果,位列仙班;庇護此地太平無虞;把兒子調教好,以待來日繼續守護這一片海域。
相較前兩個願望,螺妖對自己的第三個願望能否順利實現,總有些忐忑。知子莫若母,自己兒子啥樣兒,沒有誰比她更清楚。
正如天底下所有望子成龍的母親,螺妖對這個獨子的愛糅合了多種複雜的态度:慈祥又嚴厲,寵愛又暴躁。兒子時常在母親爆發的臨界點上來回試探,經常由于蹦跶過頭而被削得哇哇大哭。終于有一日,兒子吃不消母親沉重而偉大的愛,離家出走了。
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于妖而言,二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甚至還不及一場香甜的沉睡。然,于一個母親而言,二十多年的杳無音訊,不啻于一場煎熬。
在這二十多年裡,螺妖四處打聽,卻始終毫無音訊。直至,有人送來一個消息——在遙遠的東土大陸,在東邊一個叫海岩的地方,螺妖之子曾出現過。
她不是沒懷疑過這個消息的真僞。然,身為母親,有什麼比帶兒子回家更重要呢?
于是,她從幽深的南海深處,浮上水面,循着星鬥指引的方向,來到了這個東海的一隅之地。
“你看,這是玳子的殼,美不美?”螺妖雙手捧出懷中螺殼給雲端看。
燦亮鮮麗的螺殼散發着瑩潤的光澤,猶如玳瑁般深淺相間的美麗紋路流露出神秘的氣息。每一條曲線,每一個花紋,都呈現出精妙動人的魅力,絕非人間工匠所能造出的極品。
“原來,是玳子啊——”雲端喃喃道。
“我上了岸,沒多久,就感受到了玳子的氣息,就在那座塔上。”
“定風塔?然後,你就上了塔?”
螺妖點點頭,“可是,玳子不在塔裡。我一層一層地找他。他的氣息很亂,我能感受到他很害怕,他在喊‘娘,娘’,可是——我怎麼也找不到他。”螺妖垂下頭,把兒子的螺殼抵在額前,仿佛這樣就能找到兒子一般,“我找不到玳子,找不到——”
“……然後呢?”雲端不是很想打攪螺妖的情緒,可時間在一點一點過去,距離天亮已經不遠了。
“當我上到頂層時,我察覺到玳子的氣息在塔刹裡。于是,我打破塔刹,取出了一隻石匣,可石匣裡卻空空如也。”說到這兒,螺妖擡手撫向自己左肩。
“就是這個時候,你受傷了?”雲端看着她左肩上的對穿傷。雖不再流血,可皮肉綻裂翻卷,頗為可怖。不難想見,當時情形有多危險。
“嗯,”螺妖點點頭,“一根木刺突然出現,我躲避不及。”
“腿上的傷,也是這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