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在秋葉長老的道舍裡盤桓了小半日。情況比想象得要順利，這令她頗有些興奮。可一回頭，卻正對上秋葉長老似有疑慮的面孔。她微微一笑，并不拍着胸脯說什麼“保證如何如何”的話，卻指着峰外空蕩蕩的天際問：“師父，世人都道‘騎鶴仙’，可見仙鶴是仙人的标配。怎地您這裡卻連根鶴毛都瞧不見？”

秋葉長老聽出了這小丫頭話裡的揶揄，也不惱火，隻淡然地吐出一個字——“窮。”

雲端眨巴眨巴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為師太窮了，養不起仙鶴！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先前曾聽師兄師姐們私下裡嘀咕宗門寒酸，隻當他們是胡說八道開玩笑。哪承想，在師父這裡，竟聽到了如此“坦率”的答複。

秋葉被雲端那堪稱“驚悚”的表情給逗樂了，捋須道：“世人對修行宗門多有誤解，也就罷了。你是門中弟子，卻不該抱有俗念。”

他指着遠遠近近的山峰雲海，虛虛劃了個大大的圈，道：“咱們宗門上上下下好幾千人，吃穿用度，哪個不花錢？更何況，年年還要向白石宗呈供奉。若有點子閑錢，為師甯願買些藥石靈草，煉出一爐好丹藥，何必浪費在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門面功夫上！”

雲端大為不解。她曉得碧霄門是依附于白石宗的小宗門，可聽師父話裡的意思，這個“依附”的含義裡，似乎另有文章。她想了想，道：“師父說的‘供奉’，是否指‘保護費’？可是，咱們修行界不是該守望相助麼？怎地......怎地......”

“算是，可也不盡然。”雖則這事兒聽上去不好聽，秋葉長老卻并不憚于言及，“‘五宗八門’屹立修行界上萬年，無不根基雄厚，人才輩出。他們把持着修行界的大部分資源，若想扶持或打擊哪個宗門，輕而易舉。在有外界邪魔入侵時，自然會‘守望相助’。而除此之外，卻是他們吃肉，其它小宗門隻能沾點殘羹冷炙。”

“咱們宗門依附白石宗，雖說年年都要繳一筆錢，可換得的好處也是看得見的。這個嘛，有來有往，有得有失。天下之事，無外乎如此。”秋葉長老并不打算細說，隻是點到為止。

看他的态度，似乎對這等充滿“市儈”味兒的交易并不排斥。然，于雲端而言，卻不啻為一記暴雷——将她先前幻想的種種有關修行界風輕雲淡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好濾鏡，打得稀碎！況且，她并不曉得，秋葉長老還有一句話沒說——“不但要繳錢，還要送人”。

所謂“送人”，也是小宗門遵循的慣例，即将門中優秀弟子送往所依附的大宗門。這些弟子，改換師庭，并不會被斥為“叛徒”，反而被視為“一步登天”。畢竟，大宗門的資源、道法......等等等等，小宗門拍馬都趕不上啊！當然，這種“送人”，并非強迫，而是自願。若選中的弟子不願意，大宗門自然也不會勉強。隻是，這種“死心眼”的弟子少之又少，可謂百年難遇的絕品。

秋葉長老看好雲端，心知這小丫頭若來日大放異彩，必然會為白石宗所青睐。到了那一日，他辛苦一場，卻為旁人做了嫁衣。可美玉當前，他又怎麼忍心視而不見呢？他教了六個徒弟，兩個懶，兩個蠢，一個野心大，一個私心重，修為高低且不說，可都想着要攀高枝兒。秋葉并不責怪他們有這想法，畢竟，這是修行界人人都默認的做法。

“五宗八門”以此手段，等于掐住了小宗門的命脈——錢财來去如浮雲，可人才卻是宗門真正的命根子。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好弟子都送去了大宗門，小宗門再如何努力，也是枉然，隻能更加緊密地依附大宗門，以此獲得大宗門的庇護和資源。

若有頭鐵不想遵守規矩的，倒也可以試試。定然不出百年，便會銷聲匿迹，連個水泡都冒不起。

放眼望去，五宗八門裡，金丹修士多如狗，元嬰修士滿地走，哪位長老不是化神境以上？反觀小宗門呢，築基境弟子都能當個人才了！便是秋葉自己，身為長老，卻還隻是元嬰境，壓根兒沒法同五宗八門的那些長老比！

這是“五宗八門”定下的陽謀，光明正大，不遮不掩。可所有人都曉得，若想在東土大陸的修行界立穩腳跟，就得吞下這陽謀。于是，強者愈強，而弱者除了緊緊抱牢強者的大腿，别無二法。

秋葉長老當然希望這個有可能成為他的第七個徒弟的小丫頭會與衆不同，莫讓他一番心血付之東流。可理智告訴他，别抱太大奢望。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世情如此。他有意不将那句話說出來，就是不想太早亂了這小丫頭的心。心若亂了，還怎麼修行呢？

念及此，他不由有些悻悻然，揮了揮手，“走罷！”

雲端還在震驚中，見師父要攆她下山，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道：“師父您答應我的事兒，可一定要做到！”

“曉得了！曉得了！”秋葉不耐煩地嘀咕，“沒見你給師父送什麼禮，倒開口要這要那，真是個逆徒！”

雲端雙手叉腰，理直氣壯道：“師徒如父子！子女跟老爹開口要東西，不是天經地義麼？”

秋葉長老氣得好懸沒噴出一口老血：還能這麼解釋？？？

幾日後，秋葉長老完成了雲端所托，遣那隻大鶴去接雲端上紫金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