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子離去後,積留在檐角的雨水仍滴滴答答地墜落,滴在長廊外的湖面上,發出零落聲響,驚醒了栖息在長廊下的魚兒,随即紛紛四散。
陶絲窈望着那道遠去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互相摩挲着——指尖處還沾着研磨貝母時留下的細粉,在雨後微光下泛着朦胧的瑩白。
“陶姐姐!”
徐嘉沅提着裙擺小跑過來,行步間紅色繡鞋如流火一般。她走到身側,望向陶絲窈時眼裡滿是擔憂,可再看向柳夫子遠去的背影,一雙杏眼裡又難掩憤懑:
“這柳夫子分明是故意針對你!”
盧意枝也追上來,聞言無不贊同道:
“就是!怎麼可能這麼多巧合都被陶姐姐遇到了?我看就是夫子……”
“阿沅!”
随後而至的元青穗輕咳一聲打斷她,目光掃過周圍尚未散盡的同窗——他們雖裝作整理畫具,耳朵卻都豎得老高。
元青穗上前挽住陶絲窈的手臂,曲起指尖,不輕不重地彈了彈表妹盧意枝的腦門:
“你呀!出門前,姑姑反複叮囑你去到書院要謹言慎行,你都忘了?”
盧意枝摸了摸被彈痛的腦門,扁了扁嘴剛要叫屈。
身後忽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時,就見那位始終沉默的男弟子正疾步追來。已然褪色卻依舊整潔的藍灰袍角随風飄動,露出半舊不新的棉布鞋履。
“師妹留步。”
他在三步外站定,忽然端端正正行了個揖禮。束發的灰布帶垂落肩頭,襯得他身量愈發清瘦。這般鄭重姿态,倒讓四人都為之一怔。
“方才夫子為難師妹之際,在下未曾出聲維護,實是有失同門之誼。”
他維持着作揖的姿勢,聲音清朗如磬,
“還望師妹見諒。”
最後倒是元青穗先反應過來,嘴角微揚,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
“師兄既知冷眼旁觀是錯,事後卻又追來緻歉……”
說到這,她眼尾微微上揚,眸光透着銳意,好似要把眼前之人看穿,
“這是為何呢?”
非是她要把人往壞處想,但從小生在商賈之家,拜高踩低者,元青穗見得實在太多。
這話問得直白,連盧意枝都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表姐話說得有點過了——都是同門,人前總要留三分笑臉。
那男弟子耳尖倏地泛紅,卻仍挺直脊背:
“見義不為,非君子所為。在下……”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隻是不願違背本心。”
陶絲窈見他說"本心"二字時,緊握成拳的手有一瞬不自然的顫動。再細看他洗得發白的衣領,忽然了然——東隅書院的師長多出身世家,對寒門弟子本就苛刻。若開學幾日便得罪師長……
“師兄。”她上前半步,将元青穗半擋在身後,粉頰處梨渦淺漾,透着一絲親和:
“今日課堂上匆匆幾面之緣,還未請教師兄如何稱呼?”
男弟子一愣,意識到自己還沒報上名諱,忙道:
“師妹客氣了,在下杜均安。”
陶絲窈聞言莞爾一笑:
“師兄與我不過才相識幾日,若因我之故開罪師長,那我反倒要坐立難安了呢。”
她故意将聲音放柔幾分,
“所以師兄大可不必挂懷。”
這話說得體貼,卻也将界限劃得分明。杜均安眸光不禁黯了黯——師妹心裡到底還是存了怨怼,自己解釋再多也是無用。于是隻能拱起手,再揖了一禮:“謝師妹海涵。”
待他轉身回巽水院時,舊鞋踩在長廊水窪裡,濺起的泥點沾濕了發舊袍角,更添幾分狼狽……
雨霁天晴後,書院上方碧空變得格外明澈。大片的日光透過長廊上的窗棂,照進與之相鄰的巽水院,使其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輝。沒了方才的風雨呼嘯,一切仿佛都是那麼靜好安逸。
四人踏入講堂時,同窗已至大半。喻夫子端坐在前方,一身白衣飄飄,襯得她分外文雅出塵。衆弟子看着她命人搬來的木架上,挂了十幾幅畫,在周圍圍成一個圓,皆是一臉不解。
見弟子到齊了,喻夫子端莊的面容間忽現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今日我們不上課”
這話一出,講堂内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都猜不透這行事别出心裁的夫子又要做什麼。
喻夫子擡手示意安靜:
“我這裡有幾幅畫,上面記載了各式奇案。誰能答對我的問題,便獎你們這堂課可自行其樂。”
弟子們一聽有這好事,便紛紛開始認真端詳周圍的畫卷來。
陶絲窈的目光掃過那些卷軸,忽然在其中一幅上停住了。那上面描繪的是一間古舊的藏書閣,幾排竹簡散落在地,明顯有缺頁的痕迹。稍加思索片刻後,她起身行禮:
“夫子,學生想試試。”
随即便指向那幅藏書閣卷軸:
“題目說,書院藏書閣重要竹簡典籍受損缺頁,老書吏取筆墨離閣半小時内,學生甲查資料、乙幫師借書、丙閑逛時進入過,請問誰是兇手?”
講堂内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等着她的答案。
而後便見她略作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