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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淺野?”
VIP病房的門沒有合攏,護士輕輕敲了兩下,沒有回應。
她推着餐車走進來,和正找鞋下床的淺野實大眼瞪小眼:“我還以為你去做治療了呢。”
“今天結束得早。”淺野實走到吃飯的小茶幾邊。
高層病房的窗戶隻能開一個拳頭的距離,十月的秋意吹不到室内,淺野實外套的袖擺有些寬大,撩到一半覺得麻煩,幹脆脫了下來。
“這次怎麼不抱怨吃飯時間太早了?”
護士的調笑親昵,淺野實茫然地和她對視,在後者故作生氣前回想起來:“麻美姐!”
三月住院時負責她病房的麻美護士,當時淺野實還處于接收記憶的新鮮期,整出各種小動作把護士姐姐們逗得又煩惱又好笑。
精神科絕大部分住院病人都有睡眠問題,需要藥物輔助睡眠,多半也有早睡早起調節内分泌的考慮,住院病房的三餐分配時間點是6點、11點和16點,很久沒這麼規律的淺野實五點半被護士殘忍地叫醒,每次都得哀怨一番。
“你休假回來了?”淺野實驚喜道,“新婚快樂。”
“這都被你打聽到了,”麻美在登記的本子上打鈎,“我們這裡還有你不知道的秘密嗎?”
淺野實模仿不二家敲了敲頭,麻美的視線掠過她胳膊上的繃帶,像是給表現良好的小朋友分糖果般,語氣歡快:“聽說這幾天叫早你都沒有賴床?有進步有進步~”
“不過我可不想第三次在這裡看到你了,讓醫生快點把你趕出院就好。”
麻美護士趕往下一個病房,淺野實盯着營養均衡的晚餐,心想隔壁房間的病友會和護士産生什麼樣的對話,隻想出一片空白。
本就寡淡的醫院配餐,涼掉就更難吃了,淺野實勉強拿起筷子,第二陣敲門聲打斷她。
“淺野同學。”
來探訪的是武田老師,淺野實掃過淩亂的病床和堆疊在沙發上的雜物,尴尬地清出一個位置讓老師坐下。
“打擾淺野同學就餐了嗎?”武田歉意地問。
“沒有沒有,我本來就打算晚點再吃。”淺野實辭不達意地解釋了一下吃飯時間的問題。
作為學生被老師家訪總還是緊張的,更别說地點是住院病房,淺野實隻覺得渾身刺撓,像是日向聽數學課般坐不住。
“這裡的環境很好呢。”仿佛察覺到淺野實的局促,武田用閑聊開啟話題。
精神科的住院大樓在最靠近山的裡面,樓下小花園綠化做得極好,沿着石闆路還能爬後山的小丘。
從一樓上到頂層,整棟樓都幹淨又整潔,完全沒有“精神病院”的刻闆印象,裝修風格沒有全部采用暖色調,卻彌漫着甯靜祥和的氛圍。
“就是有點太安靜了。”武田笑道。
沒有校園裡學生們的熙熙攘攘,沒有運動部吆喝的大嗓門,沒有球場橡膠彈擊或摩擦的碰撞聲。
也沒有笑聲。
護士之間、病人之間、護士和病人之間,快樂和煩躁都是輕聲細語。崩潰的哭聲壓抑,不想給其他人添麻煩;喜悅的笑聲更要抑制,因為比你更痛苦的人比比皆是。
所有情緒都像是被膠狀物質包裹,定時吃飯,定時治療,定時服藥入睡,一天轉瞬即逝,牆上的圓鐘指針又走得那麼漫長。
“确實有點大腦生鏽的感覺,”淺野實笑了笑,“每天和護士一起追劇,看了四五集主角名字都說不出來。”
“教導主任大概要頭疼了。”武田接住淺野實的玩笑話。
淺野實雙手撐着座椅邊緣,前後晃着身體:“回去的事等回去再煩惱。”
——那什麼時候回去?
自然而然,武田該問這句話了,兩人都知道這是他的來意。
但武田沒有開口,沉默和等待也是必要的,他充滿耐心地看着小動作不停的淺野實,如同鳥媽媽期待幼鳥出巢。
淺野實揪了揪左胳膊松動的繃帶,常用的橘色護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住院病人治療打卡用的條碼手環,繃帶潔淨的白色從手腕環繞到上臂,消失在短袖的袖口下沿。
“其實纏得有點浮誇,”聲音聽起來很不好意思,淺野實扭頭尋找外套,“還好氣溫降下來要穿長袖了。”
“淺野同學。”武田掏出那個被托付的排球。
球從茶幾這端緩慢地滾向另一端,落在淺野實下意識伸出的手裡。
“我最近有試着學習排球,來這裡之前還和烏養先生對練了一下。”
武田将袖口挽起,露出小臂側上方的紅痕。
任何一個排球愛好者都熟悉的紅痕。
“我完全不擅長運動,雖然成為排球部顧問後學習了很多知識,但真正打排球還是第一次。”
武田合攏雙臂,比畫了一下墊球的動作:“光是找準位置就很困難了,還要控制球的方向和弧度,澤村同學西谷同學他們,接球救球居然那麼遊刃有餘。”
“畢竟排球的基本功很難練嘛。”淺野實将球立在拳心,“想要享受樂趣得先掌握一定的基本功,所以排球的入門難度才偏高。”
食指和拇指繞圈形成的平面,穩穩支撐着球的底端,懸空的手沒有一絲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