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那隻鶴也是想着你的。”
“什麼鶴,”季蘅聽懂了臊皮的情話,不由嘲谑,“我看像個呆頭鵝。”
袁熙笑了笑,牽起她的手:“既然都是水生,彌兒不若賞臉,與我做對天長地久的好鴛鴦罷?”
說着,拉着她,三步并作兩步,趨向湖畔的一間水榭。
那正門牌匾用豐茂宏麗的漢隸寫道:厚德簃。
層高大約一丈四尺,視野很闊,繞過水墨丹青的屏風,映入眼簾的便是雅樸但不失貴重的擺設。
這裡竟然是個書齋。
但見四壁簡古典厚,左右各兩扇寬敞的明淨窗,一面是青翠松柏,其下設有長案,擺着筆、硯、書卷和水盂;另一面可眺見天光雲影,湖波盈盈,窗前有張個可供小憩的卧榻,旁邊不乏山水魚蟲的盆景。
季蘅繼續往裡走,目光掃過及頂書架上的一卷卷竹簡,西南角還放了架結實的筠梯,能助她拿到最上層的物件。
“此處幽靜,本是賞湖景、觀歌舞的地方。是因離咱們院子近,母親将它歸屬了我,先前一直空着。”袁熙拿火折子,點了幾隻蠟燭,邊說,“那日見你喜歡鶴,我暗暗記着,閑下吩咐人把這裡打掃出來,又想起堯兄說,你平素喜歡看書,所以将其布置成書齋。往後,它就歸你了。可還喜歡?”
聞此,季蘅油然而生了些許愧惶,既内疚自己無法回饋等同的愛意,又害怕終有一日會習慣這份好,徹底依賴上袁熙。
“多謝,”她随意拿起一卷書,是東方朔所著的《神異經》,想偷藏住此刻的動容,“你待我真好。”
“我費盡心思娶了你,自然就要費盡心思好好待你的。”袁熙走過來,語氣溫柔,“這些書也是我精挑細選過的,讓你兄長幫着相看——不太正經,多是些志怪奇聞。若還想要什麼,隻管開口,哪怕琅嬛洞府的藏書,上天入地也能給你尋來。”
季蘅輕歎了聲氣,故意問:“就不怕把我慣嬌縱了,以後還想要天邊的月亮?”
“這倒有點難辦,不過,也非完全束手無策。我可以找銀匠,給你打個一模一樣的滿月。”
真當是銀盤子呢,月亮的質量可有七千三百五十億億噸。
她橫眸一笑,接着說:“哦,那我還想要曹司空的腦袋該如何?”語氣之平靜,猶如讨要不值錢的小玩意。
果然,袁熙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剛才說的是什麼,有些難以置信:“誰?”
卻見對方沉着從容地重複:“自然是——曹操,曹孟德。”
袁熙先是瞠愕,但很快發笑,隻當她年輕又不谙世事,可能聽了旁人偷罵句曹賊,就義憤填膺地也想匡扶漢室了。他玩笑答:“好啊,我可不怕曹孟德,那就看那人敢不敢跨過黃河了。”
“怎麼不敢?”季蘅聲色俱厲,“曹操盤踞兖、徐、豫州,挾天子以令諸侯,如今已得河内郡,必也藏了貪圖河北的禍心。”
袁熙懂歸懂,卻未料這話能從自家夫人嘴裡說出,以前隻當她是閨閣裡的掃眉才子,雖通文采,但僅在柳綠花紅之間。
“那顆腦袋是不是比天邊的月亮還難得?”
“父帥亦有舉兵南向的打算。”他不禁變得有些嚴肅,“如此良辰,還是不提此人了,這不是該你擔心的事。”
季蘅酸澀笑道:“當真與我無關就好了。牆垣若坍塌,攀附其上的牽牛又豈能獨活?”
雖不明所以,袁熙搭住她的肩,寬慰道:“曹軍雖盛,倒也比不過我軍兵多将廣,糧草充足。如今公孫瓒已滅,咱們又與烏桓遼東交好,再無後顧之憂。即便南邊是塊硬骨頭,多啃幾次總能得手。”他将女子溫柔擁入懷中,“放心,你所攀附的是銅牆鐵壁,絕不會輕易坍塌的。”
季蘅貼着他堅實寬闊的胸膛,撇過頭,沒有絲毫感動和浪漫,神情是異常複雜。若非自己了解這段曆史,肯定也不相信,勢力占優的袁氏會在未來輸掉關鍵的官渡之戰。
可惜,她隻知結局,卻不曉過程中的具體環節,更沒有通天的本領去改變什麼。
“萬一,我是說萬一,”她緊緊環住袁熙的腰,“那萬一曹操運氣好,最後吞并了河北……我們又該如何?”
袁熙不知是有些天真,還是勝券在握:“曹孟德與父帥交情頗深,即便最後兵戎相見了,也不會太為難我等,正如我們不會虧待他的家眷婦孺。”
未來确實沒怎麼“為難”,單把甄氏當戰利品搶了過去。
季蘅擡頭看他,眼波流轉,露出清純無辜的神色,問:“你會永遠護我周全的,對麼?”
如此被心愛之人全身心依賴着,袁熙不禁動容,體内竄起一股酥麻的暖流,他伸手托住美人的臉頰,輕輕摩挲着,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深吻了下去。
兩人映照在屏風上的影子,纏纏綿綿地錯疊。此間靜谧,隻剩魚水之歡的窸窣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