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此,季蘅點了點頭,抄起細鞭,飒飒走了出去。
央求甄堯教會自己騎馬,是穿越後她實現的第一樁私心。這位便宜兄長雖嘴上說着不太妥,但見小妹又是撒嬌又是哭得涕泗滂沱,很快就心軟了。
那玉頭骢便是當年他送的生辰禮物,至今已有四歲了。
季蘅去馬廄是真,不過,并未耽擱多久,喂完兩捆苜蓿,很快騎它從後門偷溜出來,看方向,肆意往虎婆園去了。
那園子很大,倚着青蘿群山,有湖澤河流與一望無際的樹林。她揚起鞭子,打在風中,利落一抽,任憑馬兒沿湖疾馳。
盡管風撲得臉生疼,可眺眼所見綿延翠色,再沒有比這更自由暢快的時刻了。
紅豔豔的裳裙仿若一團火焰,幾乎點亮了山水間每處暗淡景色。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遠在颍川的謝容允最近走的許縣買賣,順道回趟老家給早逝的雙親敬香磕頭,途經陽翟時,還去拜訪了其間有名的高人隐士水鏡先生。
水鏡此人清雅樸直,雖鄙夷謝容允這般立身處世的庸俗态度,因與謝氏沾親,便也給得幾分薄面相見。
交談寥寥數語,無關痛癢,隻知他老人家為避戰禍,不日就要舉家遷往荊州襄陽了。
回到候館時,天将黑未黑,大門前久站了對扈從,待謝容允走近些,其間一矮小者迎面作揖:“東家。”
仆喚作田匏,打小就跟着做事,知根知底,算個忠心牢靠的人,離近幾步,又聽他輕聲道:“有貴客。”
謝容允聞訊,不由疾步走進館内,邊問:“可是夏侯公子?幾時到的?”
“約未時二刻下的馬。”田匏恭敬引路,“想必路途疲累,到時便歇下了,也不知醒是未醒,小的未敢驚擾。”
說話間,兩人已轉出回廊。
謝容允不由點點頭,命田匏退下,至階前,他又止步,理好衣冠,方才繼續往前,恭敬揖禮:“颍川謝斂,求見夏侯公子。”
外頭把守的侍衛認得他,連忙打開門,請人進去。
此間廂房裡正坐着的是夏侯尚,漢代開國元勳夏侯嬰之後,年方十八,自小就跟随叔父夏侯淵替其主曹操征戰四方。
目今漢室衰微,群雄逐鹿,司空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雖屢行不義,到底也算得名正言順。
謝容允既識時務,又愛攀高,都說小人之交甘若醴,他便自持為朋侪中最敞亮的市道之交,所謂遠大抱負,不過扳龍附鳳,扶搖直上,圖盡天下富貴。
說來他能攀附上曹家的高枝,不得不提當年将蜀錦販賣到兖州陳留,那精緻花樣恰得了夏侯淵之妻小丁氏的青睐,自此便牽上了線。
兩人不知說了什麼話,待到亥時,謝容允才意猶未盡地從廂房走出來,已然饑腸辘辘。
“東家。”田匏提拎個燈籠,恭敬候着,“上房的飯菜和熏暖都已經備好,适值立冬,特意加了份您喜歡的豬肉湯餅。”
謝容允滿意地點頭,是因出了屋,涼森森的手不住收進了寬袖裡:“這天益發涼了,也不知咱們今年會在哪兒過年。”
他啊,實則是個親情淡薄的人,父母早逝,打小寄養在伯父家中。那院子豪闊,丁口也多,他卻與誰都不親近,寄人籬下的日子艱難,少不了遭白眼、吃苦頭,等大了些,便借由長見識而出走颍川,四方遊曆去了,自此流寓,居無定所,也算孑然一身,沒什麼牽挂。
田匏好似認真思量過,才答:“小的看中山毋極就很不錯。”
聞此,謝容允笑了笑:“是不錯,我與甄家大約有這個緣分。凡事若有緣,再見不難,可若無緣……”那幾分難得的笑意卻慢慢化作一灘苦澀,滲透了嘴邊,“哎!順其自然罷。”
說到無緣,是又想起方才夏侯尚所言,此行唐突造訪陽翟,隻為求得水鏡先生出山。
可惜水鏡無心仕途利祿,若明日聊得投緣,倒是可以請先生舉薦一二賢才。
夏侯尚偏狡辯什麼——哎呀,誤會了,并非為那戰事上的宏圖大業,咱曹營可不缺軍師!隻因明公膝下幾位公子漸漸長大,少個名師教誨,聽聞水鏡先生通經史、曉天文、熟讀兵法,也曾傳道授業,聲望遠揚鄉黨,若能被曹家公子拜為西席,怎麼不算互提身價?何況曹家的拜師贈贻甚是貴重,可抵多少清貧之家的每年開銷……
謝容允聽得,都有些想毛遂自薦了,怪隻怪曹家這次看上的先生不好虛名,不貪富貴,更怕招惹是非,夏侯尚大概率要白走一趟了。
其實水鏡已經應了荊州牧劉表的聘請,即将前往襄陽城南的學業堂講學。
謝容允雖清楚,卻不提前告知勸阻夏侯尚。
他這次之所以費心牽線搭橋,是因迫切想求見曹氏的大人物一面,而今在夏侯尚這個小輩面前,倒冷靜得有些木讷了。
“田匏。”
“在。”
“明日找個快馬使,給毋極的甄郎君捎句口信,就說我不日将往許都,”行至一片空曠的路,周遭草木都很矮小,謝容允仰頭望了眼秋夜的星漢,笑道,“請他莫催促,給我留碗喜酒至開春,彼時再當面祝他,文成武就,螽斯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