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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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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日的菜燒得太膩,不合滋味嗎?那盤兔肉瞧您都沒動幾箸。”

見娘子晚飯進得不香,人似乎也有些雜念萦懷,缦雙特地洗了酸口的山楂送到跟前。

側卧羅漢榻的季蘅又重重歎了聲悶氣,單這一晚上歎了大約有十數回。她終于認命般擱下手中的書卷,竟連一個字也沒讀進腦子,隻怪時不時會想起孟覺苦那張超然物外的臉,心裡反複後悔,臨走前怎就沖動來了段謬妄至極的譴責!

當然,孟覺苦再聰明,應還想不到世間存在“穿越”這種荒唐事的,最多懷疑對方是不是招邪祟了發瘋胡言罷。

“雙兒,”窗前的花早已換成了應季的幽蘭,季蘅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顔色,忽問,“你從小到大,有沒有藏掖過自己的秘密,是誰也不能告訴的?”

這話問得有些出乎意料,缦雙可能當成主人的敲打,坦然笑了笑:“奴婢每日都在娘子眼皮底下做事,哪還有閑存着什麼私念?”

季蘅并不滿意這個回答,輕輕蹙眉:“不對,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每個人都該有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這又并非錯事。”

“可奴婢的心尖上确實隻有娘子一人,不拘您垂問什麼,該知無不言的。”

缦雙聰慧内敏,平時學什麼都一點就透,但不妨她的思想依舊蒙昧,這倒不好怪罪誰,生在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屈服于命運。

她母親當年就是伺候張氏的陪嫁,年紀一到,指給家中小厮随意配了,後來生下她幾個姊妹,等長大些,最機敏細緻的缦雙便被安排進繁柯院,成為季蘅的貼身丫鬟,如此而已。

這些人的一生,多是循規蹈矩、麻木不仁的,從來隻當自己是家主的工具和附庸,即便閃過非分之念,也幾乎不敢做出實際舉動去抗争。

一方面,季蘅很遺憾她們委身深宅後院,不曾見識廣闊天地,便虛度了一生;

但另一方面,穿越到甄家這樣的朱門繡戶,已經失去質問“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的資格。

大多時候,她嘴上雖譴責,實則慶幸并享受着出身所帶來的特權,而自我開解更是有一套:

沒辦法,東漢的生産力決定了封建社會正處于興起階段,難道讓我這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穿越者好心在此間宣揚德賽兩先生和費小姐穆姑娘麼?我确實很愛享受,有一大堆壞毛病,沒那麼偉大!所謂應天順時,保命和獨善其身才是最要緊的……

紅瑪瑙般的山楂泡就石蜜和井水,又酸又甜,季蘅煩惱歸煩惱,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顆。

“上次,”她慢慢說,“上次在旭莊見的那個人,如今正在咱家當差。”

缦雙先是一愣,沉了眸子,然後問:“您午後外出是為了此事?”

“那倒不是因為他。呃,他屬于意外之喜,”季蘅頓了頓,改正道,“也談不上什麼喜。”

她還想數說幾句,又瞧見細寶捧着剛薰完香的衣物進來,忽就失了心情,隻說,“我餓了,你到廚下要些果品。”

缦雙也不多問,領了差事便匆匆退下。

而細寶收拾完後,湊到季蘅跟前捶腿,語氣先是試探:“明日就是立冬了,娘子要不去看看百戲解悶?”

往年的四時八節,族中男丁皆往北郊祭祖,女眷們則天不亮就要為一些節俗活動忙碌。季蘅呢,大家眼裡被寵壞了的小娘子,無有仔肩,姑且也隻她能樂得自在。

不過現下她完全沒心情,隻敷衍道:“吵得慌。”

“聽說那蘆雪街有從西邊貴霜來的胡人,生得威武古怪,麥穗似的嫩黃金發,藍寶石一般眼珠子……”細寶仍不放棄地補充,“什麼跳丸飛劍、疊案旋盤都太尋常了,他們還能吞刀吐火,表演幻術哩!”

季蘅猜出了她的小心思,想了想,說:“我那條曙色的廣袖襦裙上好像掉了幾顆米粒大小的粉珠子,家裡沒有适配的珍珠,你明日到外頭購置些回來,若路上恰好遇見什麼稀罕趣事,記得同我們講。”

“多謝娘子。”細寶頓時喜笑顔開,心裡有了底,話也不住多起來,“雁弩明早也要去市集采買,我正好同她一道。前些天路過韶園,碰見了三郎君和那孟家侄兒并肩說話,雁弩偷偷指給我看的。她說得果然沒錯,确實生得疏眉朗目,氣宇非凡,那通身氣派,竟比郎君先前邀來的貴客還要高明些。”

這倒是崩口人忌崩口碗了。

季蘅表面上裝作對孟家侄沒興趣,心裡卻在暗自啐罵,胡說八道,哪裡氣派了,根本草包一個!

莫說曹昂,但凡是個有追求的将士,都不會甘心下半輩子隻當個供人使喚的雜役,于是賭氣地想,假的,心雄萬夫的曹孟德定不會生出這般窩囊頹廢的兒子!

可夜裡冷靜下來,又琢磨,自己有什麼立場失望呢,倒是坐着說話不腰疼了,誰鬼門關走一遭,就算沒撞見閻王爺,也要被黑白無常挫挫銳氣。

再者,有抱負不等于魯莽冒失,若真是曹昂,又憑何信任她與甄家,輕易将實話和盤托出,沒準人家正隐忍蟄伏着……

就這樣,季蘅發達的左右腦幾乎打了一整晚的架,是徹夜淺眠。

翌日,她自然起得比平素要遲些,叫早膳熱了有兩回。

“可是昨晚又心野貪玩,耽誤覺了?”霍逦拉着缦雙在檐下問話,末了,婦人才叮囑起正事,“我正預備那冬補的牛羊肉,等太陽下山,該炖好了,記得安排個力氣大的小厮過來取,丢給你們小廚房自己拾掇。”

及至巳時三刻,季蘅才磨磨蹭蹭求衣,綁了束胸,換好獵服,她捋了捋烏黑稠密的韶發,随意束成松垮的雙辮。

“你今日也不消跟着了,”她從首飾首飾匣裡尋出一副銀點瑪瑙抹額,邊叮囑缦雙,“我去西苑瞧瞧玉頭骢,遛會兒馬,之後或在芙蓉水榭練舞,或在澹月齋習字。反正莫來尋我,攪了意趣,天黑透前定回繁柯院。有什麼事,都先憋着。”

“諾。”缦雙走上前,幫五娘子戴好,“真漂亮,就像草原上的胡姬。”

“立冬了,你們,紅枭绫戈,大夥兒盡管去逛百戲熱鬧熱鬧吧,無須總守在家裡。”

“挨肩擦膀,烏泱泱的,可不想上趕着遭那份罪。她們各有安排,多謝娘子挂心。”缦雙笑着理了理季蘅腰帶上的墜子和香囊,“既是立冬,奴婢偷閑,留住護院釀黃酒,再記得給您蒸碗赤豆糯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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